大师

我患有脸盲症，对交往不深的人见面难以识别。

街上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一直在观察我，我站在街口卖当地河鱼的摊前看鱼，总觉得有人注视着我，猛一抬头，就和他的眼光对上了，他定定地看着我，我呢，就以敌视的冷漠目光回视他。

由于我深陷的眼睛和满头的自来卷，总有人把我当成外国人或少数民族看稀奇，对于那些讶异的、审视的、新奇的、探寻的以及包含种种情绪的目光，我一律漠然冰冷的回怼，几乎所有的注视都在我略带怒意的目光回怼下，惊慌的游离开。

对面的汉子却对我的不友好抱以笑容，并热情地呼叫道：“范大师！您不认识我啦？”

我疑惑了，年轻时当过几年老师，可从没被称呼过什么“大师”。

“我是倪仁则呀！”那汉子热切地用双手拉起来我的双手。

像暗黑里擦着了一根火柴，脑海里一闪，想起来了三十多年前的那个脏兮兮的少年。

“噢，是小倪呀。”我回应着握住他的手。

寒暄一下，互相询问这些年来的发展，原来他已经是省体校的武术教练了。

“大师，是您把我引上武术这条道啊！”他谦恭地说。

“这……”我脸红道，“完全不着边际啊，当年那事也只能算作调侃吧”。

“不管怎么说，我就是聆听了您的教诲，才……”

我急忙止住他的说话，同时不安的向两旁看看，是否有人在注意我们的交谈。

然后把话题转移到家庭琐事，唠了一会儿，他一再要求中午坐下来喝点酒继续好好唠唠，我借口有事，断然拒绝了，然后怱怱和他别离。

他之所以称呼我为“大师”，源于三十多年前的那次拜师：

那时我的朋友铁拐李开着一个游戏厅，每天接待的都是逃学的小学生。

一天我们几个朋友酒后也聚在铁拐李的游戏厅里玩游戏，遇到几个小学生因为争机位打架，从屋里打到屋外，最后一哄而散，只剩下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少年，铁拐李把少年带进屋里，打水帮他洗干净脸面，让他坐下，教训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不懂吗？一个人和他们三个人干！”少年不服气道：“等我学会了铁砂掌……”

大伙听了都哈哈笑了。

铁拐李忽然对那少年说：“那对面就坐着一位大师，你怎么不拜他？”

少年抬起头来，一眼看过来，冲着我“咕咚”一声跪下来咚咚咚咚连嗑四个响头，铁拐李说，拜师须得嗑八个头，他又咚咚咚咚嗑了四个，再抬起头来时，额上已经充满了血印子。

我很生气，责怪铁拐李的恶作剧搞得太过了，我又不会武功，怎么把玩笑开到让人家向你嗑头？

铁拐李却说：“你知道的多，就给孩子讲讲呗！人家总不能白白的给你嗑八个响头吧！”

那时我正迷恋气功，加上半醉之态，就给那少年大讲了一通气功理论。

第二天酒醒后很是后悔，要是被那少年黏上或被人家家长找来质问怎么好？可是少年嗑过八个头后就再也没有出现，我只打听到他的名字叫倪仁则。

两年后听说倪仁则每天上学的路上沿着铁路的一溜石头长墙走路时，坚持以食指和中指戳墙，上学练左手，放学练右手，竟然将两手的中指戳得和食指一般长，有一次和人打架，一下把对方戳倒昏厥过去，于是名声大噪，都说倪仁则得高人指点，练成了二指禅功。

他曾找过我一次，我对他发怒道：“我只是瞎说了一些话，并不懂什么武功，也没教过你什么功夫，不要管我叫师父，不要连累我！”从此他就在我的视野里完全消失了。

没想到，几十年后相见，他仍然奉我为“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