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铉窗,万米高空之上云丛如起伏连绵的山岭。故乡的云,他乡的风,已经分辨不清。
中午上机前,忙着照顾东跑西颠的学生,闹哄哄的。叫了一碗兰州拉面,直到拉面凉透了才有机会坐下来吃。面又粗又硬,除了辣得呛嗓子,就是咸的齁人。第一次吃这么难吃的面,乔力勉强扒拉几口,就撂下了筷子。
此时在飞机上,刚起飞那阵儿的不适过去,感觉肚子空劳劳的,有点饿了。摸摸自己随身背着的背包,里面有于蓝给他强塞进去的四个大红袍。他嫌弃带着太沉,不想要,说飞机上有飞机餐。于蓝瞪眼看他,有点儿恼,他只好听任她塞进去了。
此时他隔着背包的布料轻轻抚摸四个圆鼓鼓的桃子,那是长在于蓝家院子里的桃子,他走前于蓝妈专门坐车给他捎上来的。
他掏出一个,慢慢的啃。
二十五岁。第一次离开每天用双脚丈量的土地,离开爱恨情仇的家门。生活的苦和累,爱和恨,平庸和凡俗,像一层薄薄的茧,包裹了他曾经活蹦乱跳的脏腑。
他转头看向窗外,俯瞰无限风景,觉出自己的渺小。
分发飞机餐的空姐看他手里啃了一半的桃子,笑着问他要什么饮料,他摇摇头。前座老徐要了一杯咖啡,乔力忍不住暗笑自己:还是个土老帽儿,喝不来洋玩意儿。还是老徐赶时髦,能喝咖啡。
前座于柳岩睡着睡着头歪到老徐肩膀上去了。乔力佯装没看见。
心脏裹了一层薄茧的人,很多事情要做到难得糊涂。
有容乃大。大到有一天自己都不认识自己,黑白颠倒,世界凌乱。他轻轻阖上眼,嘴角上扬,笑起来。也许这趟回去,可以看到老徐后院起火的闹剧了。
生活永远都比电视剧热闹。
北京时间下午六点,走出桃园机场,天色已经灰暗,可光线还很充足。
负责接机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叫阿韶,用台湾腔调说着普通话。
中式巴士载着他们一行二十人去了南京西路上的台北中山馆。附近是台北闹区,距小吃林立的宁夏夜市仅五分钟路程。
傍晚的台北,天气湿热,下了一阵细雨。他们去附近找可以吃饭的点儿。进了一家宏冠土魠鱼羹的店,正宗的台湾小吃。肉羹美味嫩滑,配上高丽菜味道刚刚好。
饭后学校后勤派来负责照应的小李和老邢领着学生们先回去,老徐乔力和于柳岩逛逛不太大的宁夏夜市,就一条街,有一些固定的商铺。走进一家叫小酒趴的酒馆,喝一点日本清酒。没有酒劲儿,乔力小声儿说是马尿,有股骚劲儿。老徐和于柳岩笑喷了。
台北中山馆前身是特色艺术沙龙店,改装整修后做为旅宿使用,保留原有的特色装潢,并加入旅店元素。楼顶还可远眺101大厦及象山,夜景极佳。
旅店设有简易厨房及小吧台,设有电视可供休闲时观看。
在他们住到第八天的时候,才知道这里交通极为便利,无论是前往台北火车站、瑞芳九份、淡水渔人码头均快速方便。
前去进行交流活动的第一站是台北私立奎山国民中小学。
双方学生钢琴独奏表演,钢琴四重奏,小提琴四重奏,互相切磋技艺。台湾校方对大陆学生和老师们怀着极大的热情,交流现场气氛踊跃。演奏结束,有台湾学生上台要求跟演奏出色的宋炳辉一起表演四手连弹。宋炳辉没有准备过四手联弹,神色有点慌张,看向乔力站着的地方。乔力对他微笑点头,没说话。
四手联弹的曲子,宋炳辉练过,并不陌生。
他很快稳住阵脚,跟上台表演的高高壮壮的台方学生试弹一遍,找到了感觉。两人的四手连弹,如三月优美动听的山泉水,叮咚作响。赢得听众热烈的掌声和台方学生大捧的鲜花。
阿美族学生二胡演奏阿美名曲《赏月舞曲》,以舒展、轻快的曲调,描写人们在月光下轻歌曼舞、悠闲赏月。
乐曲如同天籁,人们听得如痴如醉。
七天跟台北四所私立中小学进行了交流活动。最后是柑园国民中学,双方交流活动快要结束,一位台湾老师坐在乔力身后,用台湾腔调的普通话反复在低声说:“大陆仔,大陆狗!”
乔力忍住冲动,没有回头,也没有挥出自己捏紧的拳头。台湾原住民对大陆隔阂和仇视,一直到离开台湾,乐团所有人几乎都感同身受。有一次在一个学校谈起学校教育,静立私立学校的校长,一个高壮的戴着厚厚镜片的白发老头子,笑着跟乔力和老徐调侃,“你们大陆的学校也教学生西方音乐?”
乔力很惊讶,反驳道,“当然,音乐没有国界!”
这个老头子纵了纵肩,笑道,“我听说你们中小学音乐教材,现在还是革命歌曲!”
乔力暗自吃惊,尽管对方话语里含着轻蔑,可对大陆确实了解得够清楚。他没法回应,只好学他纵纵肩,“不也有我们这样的交响乐队嘛!中西合璧,没什么不可以!”
老头子拍着乔力的肩膀大笑。
第八天去台北新剧团大剧院跟柳腔剧团一起汇报演出。《赵美蓉观灯》如他们先前预料,果然引起轰动。他们去大剧院的这天,已经是连演第七场,场场爆满。
“鳞刀鱼,赛银叶,旁边走的蟹子灯,扭扭嘴的海螺灯,一张一合的蛤蜊灯,蹦蹦哒哒的蛙子灯,龟呱龟呱的蛤蟆灯”。花旦在台上绘声绘色。熟悉的音乐和唱腔令人感到无比的熨贴,又有些微的惆怅。流年似水,如花的青春不复再来,正如远去的故土不复再回。台下有的老人眼里含着泪花,显然是老一辈大陆人。
乔力率领交响乐团演奏他们的看家乐曲,柴可夫斯基的降b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这是一部明朗乐观的作品,长达三十三分钟。单簧管和长笛的配合使抒情气氛十分浓郁,圆号的演奏,以及颤音和音型装饰变奏,展现出随想的空灵。全曲以降B大调形成辉煌的高潮结尾,引起全场观众起立鼓掌达十分钟之久,乔力不得不三次重返舞台谢幕。
台后,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拄着拐杖,由他的四十多岁的女儿搀扶着来到后台,找到唱花旦演员,询问柳腔《赵美蓉观灯》,青岛目前的状况,原来他是青岛胶州老家,二十岁跟父亲母亲来到台湾,再也没有回去。如今人老了,谈起故乡,仍然热泪盈眶。没有经历过离乱之苦的人,对此不能感同身受。
一个戴着眼镜打扮干练优雅的中年妇女,被海峡两岸事务办的石老介绍给乔力和徐朝歌,名片上写的名称是海峡两岸教育交流协会。
“如果双方能达成协议,每年互访,将十分荣幸。”李女士谦恭有礼,提出长期合作要求。这种互访是公益性的,双方给访问的彼此提供食宿和场地。
老徐和乔力商量一下,决定跟学校汇报后再决定。
本来已经结束了所有活动,第二天要离开台北,去台东花莲市风景区游玩几天。因为李女士的造访,只得延迟行程,跟学校电话协商,学校觉得是好事,双方第二天拟好协议,签字盖章,合影。
晚上八点,乔力和老徐回到中山馆。老徐感叹,“台湾人修养真不是一般好,不管什么样的情况,没有我们大陆人习惯性的大喊大叫!”
说话声音低柔温和,是这么多天,他们对台湾人印象最深的一点。
这两天见面的李女士,不管拟定条约时有多大分歧,始终慢声细语,不急不躁独属中年妇女的雍容典雅,给他们印象尤其深刻。
晚上九点多,乔力洗漱完,走出房间,去大堂打长途电话。
打开房门,看见于柳岩身影一闪,进了老徐的房间。
青岛花石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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