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百货大楼去墨石沟有两条路。
一条往下场口走,经过吊桥再下500米到河坝,右拐往上一个大菁沟堆满大石头,是墨石沟。
一条往坡上爬,经过县委招待所、大操坝石坎子、黄泥坡,快到农牧局左拐往下,是墨石沟。
一条沟一头朝上,一头朝下,娃娃们玩耍要去,大人们讨生活要去,对七十年代的盐津来说十分重要。
By:yunnanyunnanyunnan盐津人多地少,山高路窄水长,挣钱不容易。印象中拿单位工资的双职工家庭不多,绝大多数家庭要靠做手工出重体力活,才能养活一大家人。
当时盐津百货大楼没盖完,盐水公路还没修,全县总共4辆运输车,需要的河沙石子全靠人背手工锤。
父母挣钱不容易,小孩要零花钱只能自己挣。
为了过年能买自己喜欢的新衣裳,盐津街上的小孩讨猪草、捡煤炭花、背河沙、锤石头卖是常事。
一到暑假,墨石沟和盐井坝到处看得见街上的半大小孩,他们像成年人一样背沙锤石头,大颗大颗自力更生的汗水悄悄落下。
我那时候还小,看见街上的哥哥姐姐们去墨石沟背河沙锤石头就觉得好耍。年纪不大的表姐也开始锤石头卖,我就屁颠屁颠跟她往墨石沟跑。
河沙从河坝背上来,倒在自己的“地盘”上。收河沙的叔叔抬着一大个高约20公分左右一平米见方的木框,谁家的河沙往木框里一倒,装满后平平地一拉,又开始计量另外一家。
计量工具和测算方法简陋简单,第一个倒的吃沙量最大,大家都不愿意第一个量。
有一次大家背完河沙都不先量,收河沙的叔叔等得不耐烦,顺手抬斗一个人的背篼就往木框里面倒。
这家人火冒三丈,一个“打杵儿”就把收河沙的叔叔打倒在地上。这下热闹了,亲戚帮亲戚,娃娃帮娃娃,大家先打成一团。
我们在旁边踩着河沙玩,根本不理会别人打架。
背河沙是大人多,锤石头是小孩多。
一坨石头放到十公分左右的铁皮套环里面,一手按住套环,一手拿铁锤使劲锤,直到把石头都锤成一分大小的碎石,然后往自己怀里一拉,又锤第二坨。
锤石头看着好玩,真要当活路做就苦不堪言。
我在旁边学着姐姐熟练的样子,锤了不到三分钟手掌打起两个血泡,但沿着墨石沟一溜百多米都是锤石头的小孩,看不出他们不耐烦。
锤半天石头,家里的弟弟妹妹中午还来送饭。饭吃完,女孩子就近去山上讨花玩,男孩子就在墨石沟里头找螃蟹,玩个把小时又专心锤石头。
干这么重的活他们个个心怀小小打算:等拿到锤石头的钱,我吃早点不要泡粑专门吃肉包子;我要买一件新衣裳,一定挑自己喜欢的;我要买上次在供销社看见的闹钟,鸡啄米那个;我要买最好看的文具盒,让班上的同学个个羡慕。
这些半大孩子除了锤石头还要带弟弟妹妹,弟弟妹妹们无事可做,专心在墨石沟附近玩耍。
姐姐锤石头的时候我也帮她送过饭,饭送完就跟小娃娃些在附近疯玩。
有一次一个胆子大的男娃娃逮到一条菜花蛇,打死后一路挑着吓我们小姑娘。我们个个边跑边尖叫,男娃娃们则个个开心大笑。
印象最深还有一个稍大点的小姑娘,她每天背个不会走路的娃娃,还照看一个五六岁的弟弟。
她妈就在底下的河坝背河沙卖,她跟着大家锤石头卖。
锤石头的时候她背上的娃娃歪来倒去不会醒。
有一次我问她,“你幺哥咋个从来睡不醒哦?”
她说,“不醒还好点,醒过来就锤不成石头了。”
我不明白,她说“他会哭,会抓我头发。”
“哦”。
那个五六岁的弟弟在姐姐锤石头的时候,会跟我们一起玩。
墨石沟大石头多,夏天山上涨水,会在箐沟低凹处形成一个个小水塘。除了山上讨泡儿吃讨花,我们一群几岁的娃娃最喜欢在水塘里逮小鱼、逮蝌蚪、逮小虾。
有一次突然钻出一条水蛇,吓得我们鬼哭狼嚎拼命往公路上爬。
那个经常跟我们玩的小弟弟也跟着一起跑,不幸的是爬到一坨大石头上踩到青苔,突然就掉到箐沟底下去了。
我们见状吓得大哭,所有大人丢下背篼铁锤下箐沟去救小娃娃。小娃娃的姐姐站在公路边,看着弟弟跌落的方向哭不出来,只是浑身发抖。
等大人们把小娃娃从沟底下抱上来,小姐姐才“哇”地一声大哭,背上的娃娃终于醒了也跟着大哭。
那个抱在大人手上的小娃娃头肿胀得厉害,身子看上去好小,两只手脚像面条一样在大人身上甩来甩去,他母亲远远看见边跑边嚎啕。
她抱着儿子哭得撕心裂肺。
突然她站起来,冲着背娃娃的女儿一顿乱打。母子三人心酸的哭喊,将那天在墨石沟干活的所有人都惹哭了。
那是年幼的我,第一次看见死亡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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