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野教案研究(11)

作者: 梨树下 | 来源:发表于2016-05-27 13:29 被阅读152次

              租借胶州湾的时机和外部条件

    等了两天的总理衙门仍然没等来德国公使海靖,却等来一个不好的消息,这个消息是总税务司赫德来署相告的。现将十一月六日总税务司赫德与张萌恒问答节略如下:

    张大人问以:德兵踞澳事,你这两日有所闻否?

    赫德云:未有所闻。惟闻德国所派带队亲王,定于西腊月初十日开船来华。

    ……

    赫德云:要他退兵是正办,若并无此一说,伊必谓中国已允了,但此事早一日了,早一日好。先渠不过以六条相要,若兵船续来,恐有十条之说,且多一日耽搁,不免多一日动用。

    海靖自然也已知道了亨利亲王即将勒兵来华的消息,作为一个“德国政治家外交家之手腕敏锐者”,赫德之“若兵船续来,恐有十条之说”的担心,海靖肯定早在酝酿之中。

    于是十一月初九日,海靖便携同翻译福兰格等五人前往总理衙门与恭亲王等进行了会晤。也许海靖也觉得以一起虚构的李家庄教堂案为借口甚为不妥,所以这次会谈,李家庄教案之事海靖并未谈及片言只字,另外却新搬出了兖州府本地民人勉强兖州教堂教士出城,和单县大刀会匪闹事、教士请地方官保护而地方官却讵其回国的事,并且海靖要求“兖州之案,应与曹州之案一并办理。”(注:曹州之案即“巨野教案”)

    海靖之所以提出来这么一个要求,仍是为了拖延巨野教案的办结时间,其目的在于一俟亨利亲王率军舰来华,拥有较为强大的军事力量之后,便能增加与清政府谈判索取胶州湾的砝码,亦可增加成功概率。由此也可以看出,海靖已知巨野教案的议结并无悬念,在巨野教案事件上,也已找不出拒不议结的借口,所以才不得不另找一个事件与其合并再做拖延。

    其实,迫使清政府答应划胶州湾为租借地的要求,德国国内以及海靖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因此,必须在所有外部条件都成熟时才可以提出来。而海靖所认为的外部条件,据分析来看,之一便是亨利亲王率军舰来华以加强军事力量,之二便是将李秉衡等主战大臣彻底排斥在外,之三便是设法获得英法俄等列强的认可。前两个条件基本上已经达到,唯独第三条尚不能确定,所以海靖仍需要拖延时间。

    十一月初九日的会谈,有件事值得一提,那便是海靖告知总理衙门,山东副主教福若瑟来京,拟往谒见。总理衙门很愿意和福若瑟一谈,于是当即定下了接见的时间。但诡异的是,福若瑟却没有履约前往,至二十一日章京童德璋往赴德国使馆面唔福兰格再提此事时,福若瑟已经出京而去。

    总理衙门愿意与福若瑟一见,想来定是意欲从福若瑟那里获得一些与巨野教案相关的情况,其中可能包括为何当初海靖照会所称的杀毙教士人数与实际不符,以及在档上未查到的李家庄教案具体情况,和目前各级衙门已对教堂实施保护的禀报是否属实,保护到何种程度。

    福若瑟要见却没见,如果说福若瑟因事急而爽约,但事情再怎么紧急也不至于连一两个钟点的见面时间也挤不出来吧?更何况福若瑟孤身一人在华传教,能有多大的急事?因此不见实则是不愿见,而不愿见则是因为不便相见或者不能相见,又或者海靖不让相见。

    据我猜测,海靖不让福若瑟与总理衙门官员相见的可能性大一些。那么为什么明明是海靖提出来福若瑟欲往总理衙门谒见,而之后却又变卦了呢?

    根据相关记载,福若瑟不像野心满满的安治泰,而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他一生皆能耐得住清贫守得住寂寞,是一个谈薄名利安分守己之人,他只关心天主教教内诸事,对于教外的一切事情,皆淡然处之。

    对于这样一个天主教徒来说,是不可能一切皆听从海靖吩咐,为了德人无端利益而出卖灵魂的。前文已经分析过,上至山东巡抚下至巨野知县,在处理巨野教案事件上无不尽心尽力。如果福若瑟在总理衙门据实以告,岂不给清政府落下据以驳斥德方的口舌?这是海靖所不愿看到的事,也有可能因此打乱海靖为此辛苦布下的局面,所以,海靖有理由不让福若瑟与总理衙门的官员晤面。当然,这仅仅只是个猜测。

    十一月初十日,俄国代理公使巴布罗夫前往总理衙门与李鸿章进行了会谈,巴布罗夫此行的目的是想借德国入侵胶州湾的机会,尽可能的为俄国攫取一些利益。巴布罗夫赴总理衙门之事,想必德国公使海靖很快即得知,而且多半也能打探到巴布罗夫此行意图。

    如果俄国的意图得逞,那么德国又是出兵又是布局,辛辛苦苦忙活一场不免为他人做嫁衣裳。这样的结局海靖自然不愿看到,于是海靖于十一月十三日往总理衙门发了一封照会,在此照会中海靖不仅不再提“兖州之案,应与曹州之案一并办理,”反而急切地提出:惟因此新案,德国国家并无向中国格外讨赎之意,仍俟贵王大臣所知之款按照办理,本国即将山东所有教案全行了解,据十月二十六日文内大略开具之款,为全案商结之法。”

    一直磨磨蹭蹭的海靖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一个微妙的变化却并未被清政府议和大臣们所捕捉,陡然丧失了一次扭转局面的绝佳机遇。但是,即便是海靖的态度开始妥协,其在照会中仍然没有提及清政府最关注的胶州湾退兵之事,以此来看,海靖此封照会之目的,也并不是真想尽快议结,而是担心清政府和俄国达成某种共识后将德国排斥在外,才以此稳住清政府。

    海靖既要全案议结,清政府当然求之不得,于是十一月十四日,军机大臣翁同龢、张萌恒前往德国使馆与海靖商谈议结之法。此次商谈仍然没有取得任何进展,海靖既不说第六条的赔款数额,也不答应从胶州湾退兵,即使翁同龢等提出令登岸之兵全撤下船和全船退至口外作为教案了结之据,海靖即沉思良久后推脱说“此事须请示国主”。

    自认为已洞彻海靖心扉,对其全案议结提议深信不疑的翁同龢提出了“王弟督兵似可电止”的请求。上文已经说过,亨利亲王率军舰来华以加强军事力量是海靖认为的租借青岛之目的所必须达到的成熟条件之一,怎可能电止?于是海靖当即答道:“此来别无他意,欲令各国知德国重视教案,王弟本是水师提督,从前来过上海,请中国以礼接待,况现在教案已结,可保不生波澜。”此番说辞,恐怕海靖已经在肚腹中酝酿了不知多少次。接着,海靖复又言道:“现在不能照复之故(指不能即时答应议结),因候本国电复,今日发电,计三日内可以复到即行互换。”

    十一月十五日,俄国代理公使巴布罗夫又一次来到总理衙门,当然还是意欲利用德国侵占胶州湾的机会趁火打劫浑水摸鱼。在与巴布罗夫的会晤谈话中,李鸿章的表现可圈可点,亦可从中读出清政府的主要心思即在不论采取何种方式、付出多大代价,务令德国从胶州湾退兵。现节选如下:

    ……

    李鸿章问道:“我们允这几条(指十一月初十日巴布罗夫以令德国退兵为交换提出的几条要求),你们即可叫德国退兵,有把握否?”

    (狡猾地)巴布罗夫答道:“总可商办。”

    李鸿章复又问道:“能办成固好,倘或不成,将如之何?”

    巴布罗夫答道:“我国与贵国诚心相好,大约此事能办得成;若是不成,总有不成的办法。”

    李鸿章答道:“你们若办得成,我们即可答应这三样条款。”

    ……

    俄国并无把握可令德国退兵,或者巴布罗夫心知肚明,根本就没有令德国退兵的可能性。

    也许是此次会谈之后,德国皇帝威廉二世为了达到占据青岛的目的,与俄皇进行了紧急磋商。十二月初六日巴布罗夫再次到总理衙门与李鸿章会谈时便没再提及帮助中国令德国退兵之事,相反,却劝道:“本国政府电云,德国本无占据中国地方之意,确知日本国、英国皆有此心。我看德国在胶州多住日子,或于中国有益,免得他国来占。”显而易见,关于德占胶州湾,俄国与德国此时业已达成共识。

    这次会谈,主要是谈了谈俄国在松花江行船的事,对于俄国人提出的有关松花江行船条款,李鸿章的回答是:“松花江、嫩江俱准俄船行走,黑龙江下游不准中国行船,不甚公道。”李鸿章还说道:“是我们现在无船,不过留一条海道是了。”李鸿章能有这样的认识,可以看出其在清政府诸王公大臣中间也算是高瞻远瞩之人。

    总理衙门的官员们不仅对海靖的全案议结之词深信不疑,对于其“计三日内可以复到即行互换”也是丝毫没有怀疑的,于是十七日,即翁同龢张萌恒赴德国使馆与海靖商议之日的三天后,总理衙门拟办了教案议结六款照会送去了德国使馆。

    可是这封照会却犹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收到德国使馆的任何回复。一直到二十一日,总理衙门还深信不疑的认为“胶澳退兵,德使候国电未决(据十一月二十一日总署致南洋大臣刘坤一电)”。十一月二十一日,等的不耐烦的总理衙门只得派章京童德章等前往德国使馆面询,但是海靖却避而不见。

    童德章无奈只得离去,并请接待他们的福兰格转告海靖“如明日海大人可以唔商尚须定准时刻,缘明日英国窦大人尚要觐见”,英国窦大人即英国公使窦纳尔。

    而得之英国公使将要面见光绪帝,海靖立即复信请翁同龢张萌恒于“明日三点钟到馆会晤”。前文有述,获得英法俄等列强的认可,是租借青岛之目的所必须达到的成熟条件之一,所以英国公使窦纳尔欲往觐见光绪皇帝,海靖自然非常关注。

    海靖指名翁同龢张萌恒二人到馆会晤,缘于历次交涉之后,海靖发现总理衙门众王公大臣中,数这二人最容易忽悠,往往略施小计之下二人既能就范,果然,二十二日的会晤,不待海靖旁敲侧击,二人便将英国公使窦纳尔觐见目的和盘托出。

    现将十一月二十二日军机大臣翁同龢等往唔海靖问答节略如下:

    海靖云:教案前五款可以既定,惟第六款胶澳退兵实难办到。

    告以:英使昨来照会,铁路口岸两事,应要均沾利益,铁路事业经辨明,口岸事本无定说,英使尚在怏怏。

    海靖云:接本国电,胶澳不能退,即敛兵入船亦难办到。

    臣等反复驳诘,海靖始允先将教案五款照复了结。敛兵一节亦尚可商,惟退地之说要电本国请示,须顾德国面子,非迅速能定,只可作为另案。

    ……

    一开始,海靖说“胶澳退兵实难办到”,语气中有种我虽尽力而为,但确实不能退的无奈感,给以后的谈话留下了余地,但是当翁同龢将英国照会内容据以相告之后,海靖的语气立即转变为“胶澳不能退,即敛兵入船亦难办到”,态度从留有余地转变为坚决。出现如此转变的原因,自然是海靖从翁同龢告知的英国照会内容中得知,英国本无意干涉德国租借胶州湾,只是要利益均沾而已,对于海靖来说,英国获得多少利益与德国无关,只要不明确表态意欲干涉其租借胶州湾即可。

    接着,翁同龢假借俄国威慑海靖,道:“各国通商,俄且不愿,德国独距,俄岂甘心?”翁同龢的此番言语之意显然为时已晚,此时,俄国业已与德国达成了某种共识。海靖因而回答道:“俄德两国主曾经面商,交情甚厚。”

    俄德两国主既已面商而且交情甚厚,必然是允可了德国侵占胶州湾的事实,英国也未有不同意见,想来法国也已有明确表态,而中日之战后元气大伤的日本亦没有拦阻的实力,再加上德亨利亲王勒兵来华,清政府主战大臣被撤,至此,提出租借胶州湾的三大外部条件均已齐备,于是十一月三十日,在翁同龢等赴德国使馆会晤商谈议结条款时,海靖正式提出:若胶澳租定,用费不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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