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北京很热,我常常想起一部电影《海街日记》,里面的夏天也很炎热,但是有冰啤酒、有蝉鸣、有大海。即使那股热气快要冲出屏幕,满山的绿意还是让人平静了下来。这是一部日本电影,影片讲述了四姐妹在日本镰仓的老家一起生活、一起度过春夏秋冬的故事。
“治愈系”不是特效药2015年,海街日记在日本公映的时候取得了6月票房季军的成绩,也是同年日本年度十佳影片中知名度和讨论度最高的电影。它并不具备史诗般的叙事架构,不过是家庭温情的小视角,没有票房冠亚军如《疯狂的麦克斯》呈现的视觉冲击性和话题性,也没有大热的IP电影如灰姑娘那样有着传统但是大受欢迎的爱情噱头。这样能跳脱出爱情和超级英雄题材的电影能在市场上占得一席之地,获得观众的认可,我认为是它给现代焦虑的人们提供了一副熨贴的膏药。
这是一个温柔治愈的故事。三个姐姐没有法律和道德上的义务去接纳、收留妹妹浅野铃,她是父亲和第三者生的孩子。三姐妹对于父亲只有稀薄模糊的记忆,对铃最温柔的大姐幸懂事得最早,但她也是父母离异事件中受到伤害最大的人。
对于每个人内心伤痛的表现,导演处理得比较收敛。描写二姐佳乃失恋后的状态,当事人一句话也没有说便醉倒过去,后面也只通过姐妹的只言片语来隐现她的状态。最小的妹妹铃醉酒后说气话,大姐幸对佳乃说:她醉酒后就跟你一样。刻画幸的失恋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幸从情人的公寓里走出来,在站台迷茫地等车。下一个镜头便是幸提着一袋梨回到了家。三姐千佳诧异:怎么买了这么多梨? 佳乃:肯定是因为男人的事情。上次她失恋不也是买了一堆苹果回家吗?
导演不惜重墨去描写的反倒是铃逐渐与镰仓建立关系的温情。刚转学便有同学围着她寒暄,铃在足球队里越来越有自信,食堂老板娘对她特别的关照,还有风太因为她的一句话就花尽力气带她去赏花。
“治愈系”不是特效药电影不是没有伤痛的部分,导演在“避重就轻“地表现每个人微妙的心理状态。这样的文本选择给人造成了一种温柔的错觉,伤痛在一次次的温柔相待中伤口也被慢慢熨平了。
“疗愈”的文艺作品近年来得到了大批簇拥者。以电影来说,这些作品主题不一定很宏大,主要表现生活琐事或者以自然舒适的居住环境为背景。有的作品甚至不注重叙事的线索,一切都以还原真实的生活场景为目的,选择较为平淡、不重戏剧性的叙述方式,更着重表现一种情感的共鸣。这样一种有些反传统戏剧化的视觉文本却得到了市场的肯定,这说明时下观众的观影需求和价值取向更加多样化,观影心态也发生了明显的转变。
“疗愈”的作品中给了观众什么?此时观众不需要创作者提供解决办法,观众需要的是同理心。不采用说教的叙述姿态,不强行灌鸡汤,而是让作品有足够的留白,给观众留下回味和感受的空间。这样的解读过程对于观众是非常舒服安全的,不会有什么视觉文本来强行刺激观众引起不愉快的感受。
反观现代人的生存现况,我们在都市里过着非常快节奏的生活,每天都被生存压力推着走。举目四望皆是钢筋水泥和高楼大厦,人人步履匆匆,以秒计日。这种焦虑症是由巨大的竞争压力带来的。我们早已处在和平年代,没有生命之忧;但是在一个人口爆炸的时代,我们这个世代从踏入学校开始就一直肩负着生存之忧。我们不会因为担心子弹明天会打中我们的头颅而夜不能寐,但我们会因为担心明天自己前途未卜而辗转反侧。我们在一场抢夺生存资源的战争中绷紧了神经,日日战兢.
海街日记的出现让人耳目一新,它能让人感到放松的另一点是它给观众营造了一个更为真实的乌托邦世界。有蝉鸣声阵阵的森林,颜色柔和的海边小镇,还有古朴闲适的日式和屋。这是部安静的电影,构成空间和时间的因子是声音和色调,没有框架的自然感。满眼的植物色调,背景音总是蝉鸣和海潮声。人回到和自然接触的状态时就会放松下来。对于现代人来说,这样的居住环境是亲切又令人向往的。刚刚好勾起我们心中的乡愁,又带着一点点可望不可及的距离感。观众在观影时就像做了一场真实的白日梦,暂时忘却了自己处于现代生活中的压力。
拉扯我们疼痛的另一股力量来自过去。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隐秘又强大,没有人幸免于难。弗洛伊德提出的“童年阴影”理论认为,人的创伤经历,特别是童年的创伤经历会对人的一生都有重要影响。我们现在的每一刻都被过去的自己拉扯着,伤痛被忽视并不意味着被痊愈。海街日记的主线是四姐妹的亲情如何在消解父母创伤阴影的过程中得到建立和坚固的。私以为人生的母题也是救赎和疗愈。每个人的疗愈之路各不相同,海街日记的治愈之路是温和的,直视伤痛后选择原谅和忘却。这样的方式是有效的吗?
拿我自己来说,我有过很艰辛的补牙经历。为了不让龋齿再继续作祟,首先要用仪器磨掉已经腐坏的虫洞,说白了就是用类似钻头的东西钻进牙齿里,把黑化的部分清除掉。这个过程非常令人刻骨铭心。那种清晰的腐蚀感让人的胃急剧收紧,锐利的酸感逼得全身的毛孔都捏了一把冷汗。这种时候我都在想如果可以麻醉自己的神经就好了。人们想要获得重生的第一步不是也要经历剜肉锥心般的疼痛吗?大部分时候不是肉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我是一个很怕疼的人。虽然有一位牙医曾经评价说我是他见过最皮实的人。其实我只是比较能忍罢了。所以我愿意尽量忘记关于疼痛的记忆,避而不见最好,因为疼痛太清晰,所以太难忘了。
相对来说,补牙的最后一步是最让人感动的。钻头停了,伤口被清干净了,新的材料填充进来,刚好补上了那个空落落的洞。我可以安心了,不会再被钻了。现在这颗牙变得健康、崭新,我有机会好好保护它,不会再让它受伤了。大概这就是为什么我最喜欢治愈这部分的故事。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愿意去记住快乐的事情,忘却痛苦的记忆。这样一种保护机制和尝试自我疗愈的本能同样也影响到我们对文本的选择和偏好。这样的选择趋向也反映了这个世代对抗焦虑症的武器。不急着找到解答,不急着马上见到成效,“疗愈”并不是一种特效药。与其说这是一种解答不如说这是一种姿态。
艺术作品反映现实也对抗现实。不是只有热血沸腾地喊口号、喝心灵鸡汤才能让人重新振作起来,有人愿意去直视苦毒和伤痕,用时间耐心地和过去或是现在的力量做和解,这是这群人温柔对抗这个世界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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