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一过,就是腊八了,这是儿时最期盼的节日,因为腊八节一过就是新年了。小时候记得一进入数九天,姥姥就常常叨叨:“小寒大寒,冻成一团”,这就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到了。
“三九四九,压门叫狗”,我早已让舅舅修好了搁置了一年的陀螺和滑冰车,这个季节就是它们施展身手的时候了。山里的早晨,太阳好像被糊上了一层窗户纸似的,不情愿地爬上了窗棂上,从那唯一一小块玻璃窗上,一点点,一丝丝悄悄地挤进来,照在姥姥家的炕席上,每天就进来那么一小会,小猫咪还追逐着它眯一会。这时候街上巷道里小伙伴们就开始囔囔了,我赶紧穿戴好臃肿的棉衣棉帽,把整装待发的“装备”背在身上就蹦蹦跳跳地出发了。
腊八粥刀子似的西北风在沟畔里呼呼地吼叫着,夹杂着枯草,漂浮不定地忽上忽下飞舞着,最后飘落在羊圈里或树梢上。小伙伴们互相吆喝着嘶喊着伴着犬吠声此起彼伏,三三两两往坡下面的河槽里跑去,硕大的滑冰车在背上一上一下起伏着,一会把这个小伙伴的棉帽顶飞了,一会又把另一个小伙伴肥大的棉裤拽掉了,俩个长长的改锥(滑冰助力)在屁股后面左右晃动,那俩个肥厚的棉帽耳朵上下蒲扇着翻飞着。
不大一会,河槽里的冰面上就热闹了,你推我追,你撵他跑,有的用绳子链到一起滑,有的背上还要爬一个,一会这几个人仰马翻,那几个又来了个狗吃屎,他们在冰面上风驰电掣。打陀螺的,鞭梢声噼噼啪啪,陀螺嗡嗡作响。有的小伙伴早已按捺不住,把冒着热气的棉帽也摘掉了棉衣也脱了,擤着早已冻成冰的鼻涕,碰破的手指也早已冻住了,还有那棉衣上好像吐着舌头一样的棉絮忽忽闪闪,不知疲倦的地奔跑着,嬉闹着,哭喊着——,时不时就惊起河边光秃秃树枝上那一群群乌鸦和麻雀,要不是大人们那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叫唤声,小伙伴们真的忘记了吃饭,看着太阳公公把那一抹浅黄浅黄的纱巾从山顶雪公主头上依依不舍地拽走,我们知道,真的该回家了。
前屋后院,左邻右舍大人们那高一句低一句的絮叨声,伴着小伙伴们那好像要咳出内脏的咳嗽声,还有那长一声短一声的狗吠声,好似这山村夜晚特有的交响曲。煤油灯下,孩子们吃着饭,女人们又要缝补衣服,男人们又开始拿起饭后不离口的旱烟袋。姥姥疼我,不舍得说我一句,她用那双粗糙的手摸摸这儿看看那儿,看我碰破冻坏没有。第二天,大家还是照旧玩,没有一个冻坏感冒的。
姥姥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明天就是腊八节了,姥姥让姥爷把各种各样的豆子拿出来放到炕上,一粒一粒把坏豆子要捡出来,提前用水泡好。红云豆,红小豆,大豌豆,小豌豆,绿豆,高粱,小米,黄米,姥姥说要凑够八种粮食才叫八宝红熬粥,要是家里有江米,花生或红枣核桃仁掺点,那红熬粥的味道就更加美味香甜了,可是姥姥家没有,那时也不知道是啥味道,也想象不出来,听姥爷说那是人间美味,姥爷年轻时外出做工说是吃过那样的红熬粥。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被那一股股浓郁的豆香味催醒了,姥姥说,太阳出来前就的吃饭,要不就得红眼病,我赶紧就起来了。姥姥又捯饬了一下灶堂里的火,说是再焖焖就可以出锅了。舅舅腊七就把“腊八人”背回来了,立在堂门口,姥爷还要在吃饭前把红熬粥给“腊八人”放一点,家家户户都要搞,听姥爷说:以前在晋北地区有一个性子凶残的县官,每天都要吃肉,有一天买不到肉了,厨子就把一死小孩的两个胳膊给他煮着吃了,当他知道真情后高兴地说人肉比什么都好吃。自此,县官每天晚上走村窜户,砍小孩的胳膊拿回去让厨子煮着吃。日子久了,百姓恨透了他,就相约要处死他。腊月初七这天,家家户户就在大门口倒上水结成冰,傍晚当县官走到一家人门口时被冰滑倒了,大伙就上前把他打死了。可他死后鬼魂还要作恶,人们便在门口立上冰块,涂上红粥,他看见后就不敢进家作恶了。所以,当地每年到了腊月初七下午,人们就到河里刨些冰块放在门口。这就是当地相传的“打腊八人”这个风俗习惯,其实就是老百姓们祈求平安。
吃完腊八粥,姥姥姥爷就开始准备过年的东西了,推石碾磨面碾米,磨豆腐,轧粉条,今天不是那家的猪在凄厉地嘶叫,明天就是另一家的羊在绝望地呼喊。一股股卤肉的香味,弥漫在整个村子的大街小巷,一缕缕炸果子的胡麻油香味,轻轻飘散在沟底河槽里。年味越来越重了,山里人真的开始过年了。
没吃完的红熬粥,盛在斗盆里盖好放在院子高处,断断续续要吃到过年。馏过的红熬粥是最好吃的,各种食材的特性在高温的蒸煮下,又经过几天寒冷的凝固,发挥出了它们的极致,甘甜、清香、软糯、还有一丝丝弹牙的劲道,再放点红糖一拌,那就是唇齿留香的人间美味。
现在,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超市里各种各样的八宝粥琳琅满目,含糖的不含糖,木糖醇的,饭店里各式各样的八宝饭,每天都冲刷着我们的眼球,刺激着我们那迟钝的味蕾。
但常常让我思念的,能让我满口生津的,还是姥姥做的那一大铁锅红熬粥,噗嗤噗嗤冒着气泡,弥散着焦香浓郁味的红熬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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