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志刚是被一个奇怪的梦惊醒的。在梦境里,已然是整整五年后了,老婆大秀也退休了。一个暖洋洋的黄昏,温柔的霞光洒了一地,那天志刚下班,大秀说儿子小远回来了!自从大秀两口子决定逼儿子单飞后,他就一直没有联系过父母,五年音讯全无。如今,儿子回来了!是落魄困窘?衣锦还乡?是意气风发?还是自暴自弃?梦里却什么都没演。志刚心里着急得很,这个故事怎么这么晦涩迷雾呢?那我们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呢?他决定还是继续圆梦,圆一圆结局,有关儿子的,有关儿子和他们的。可是……梦醒了。
“我们是不是对他太狠了!人家父母都是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志刚坐起来,有些忧心忡忡。
“不要心软。你儿子精得很,他很会揣摩我们的心思。”大秀还是那般镇定。
儿子小远大学刚毕业,实习的工作没做几个月,业绩做得不好,又没什么办法。小伙子想法很多,说得头头是道,可做起来却又是一种状态。
“刚实习时,这个家伙那么多规划、打算,结果碰到具体的困难,又这么容易放弃。”那天晚上,志刚和大秀慢慢地分析起来。
“你儿子不傻,只是没有生活的压力,什么都无所谓,得过且过,没有什么持久的毅力和激情,给他建议又不屑一顾,我们得给他施点压。你要狠得下心来啊。”
第二天当儿子电话里滔滔不绝地谈规划时,大秀冷冷地打断了他:
“你的工作,自己定就可以了,我们没有意见,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你。以后没有什么事,不要打电话过来。”
站在一旁的志刚心里嘀咕:“这婆娘心真狠啊。”
“他肯定会给你打电话的,我告诉你志刚,在儿子这个问题上,你必须和我保持一致,不然我可不放过你!”大秀像看穿了他心思一样。
大秀料事如神,隔天儿子就打了志刚的电话,又是那种踌躇满志的语气,换作半年前志刚还会被感染,可现在他心里凉凉的。
“爸爸,现在我准备在两家公司选择,看看是去上海,还是留在杭州……”
“好的,我知道了。不过你要好好总结一下这次实习的问题,不然到哪里都……”
“实习的事是我运气太差了。不说那个了,我好好休整几天,这次我想找个双休的工作……”
“要尽快去找工作,坐吃山空。什么?双休?!你现在的情况,就是要能吃苦啊!怎么还挑……”志刚的嘴巴继续冷下去:
“好吧!你自己决定吧。我这边还要开会,不聊了。”他狠狠心,挂掉了电话,以前再忙的工作,也会抓住这难得的沟通机会。
晚上大秀直表扬:“就这样对他,让他没有退路,自己闯吧!……”刚说完,儿子电话又来了,两口子紧张得有点手忙脚乱。
“爸爸,我已经交了离职申请,打算就在杭州找新工作,过几天去阿里面试……”儿子依旧很兴奋。
“哦。知道了,你自己决定啊。我在加班,就这样。”志刚压抑住心情,平静地回答。
“你还在上班吗?……那好吧。”儿子悻悻地挂断了。
“你表演得特棒。你儿子也独立地做出了主动离职的决定。这个由他自己作出的决策非常好。我知道他还会来电话,想不到这么快。就这样坚持下去,他自己会清楚我们的态度的。”大秀夸赞着老公。
可志刚心里一直不踏实:“孩子没有人商量,也没人倾诉,太孤独无助了!”
“你的心肠太善太软了!就是让他孤军奋战,自己尝到没有支援没有退路的味道,这才能激发他的潜能和智慧。你儿子聪明得很,我看人不会有错的!”
周末,大秀在杭州的表弟发来视频,小远到他那里去了。大秀打开视频通话,表弟热情地指着儿子:“小远,跟你妈妈打个招呼!……”
一挂断电话,大秀却有点坐不住了。
“你儿子看到我,叫都不叫我,怎么那么冷的眼神,还有些躲躲闪闪。我们是不是真的太狠心了?”
“唉。在这以前,他不也是这样的神情吗?只要他能成长,就算一辈子不理我们,也不要紧。”这下轮到他安慰大秀了。
“要不然,你把我们今天的想法和做法记录下来,打印出来我们俩签字,到时他恨我们的时候,拿出来给他看。”杀伐决断的大秀突然天真起来。
晚上,表弟发了微信过来,
“小远蛮有个性的,有自己的想法。不过,我让他想一想,这次离职应该有他自己的问题。”
儿子的微信又来了,这回是发给他妈妈的。
“忘了跟你说,那两瓶酒,我今天送给舅舅了。”那两瓶酒,本来是大秀让儿子带给他上司的。 “发下这个月的生活费,从下个月开始,就不要再发给我了。”
“好的”。
儿子那边的神情,应该是悲壮而孤勇的吧。志刚猜想。
看着志刚郁郁寡欢的表情,大秀叫住他:
“志刚,我昨天在抖音里看到一个记录片,你过来瞧瞧别人的爸爸妈妈。”
记录片是关于白颊黑雁的跳崖和新生的真实拍摄。这种鸟在生育时,为了防止野兽吃她们的蛋,雁妈妈会把蛋产在孤立的悬崖顶上,当幼鸟孵化出来后,因为悬崖上面没有食物,所以刚刚出生的毛茸茸的幼鸟在四十八小时内,必须从悬崖上跳下来,跟着爸爸妈妈到崖下其他地方觅食。可如果跳下来头朝下撞到岩石,那必死无疑。跳崖开始了,大秀和志刚的心都揪得紧紧的。雁爸爸早早地在崖下守着,雁妈妈先飞下来,五只幼鸟,没有经验没有守护,在海风呼呼地声响中,一只接着一只被逼无奈地跳下来,在空中有的随风飘荡,生死由命;有的展开稚嫩的双翅,像模像样地飞翔。最后的结局是两只摔死,三只存活,是命运的结束,又是新生的开始。因为野兽很快就会过来,雁爸爸和雁妈妈没有时间悲伤,他们带着三只劫后余生的小家伙离开,开始属于他们的新生活。
“比起白颊黑雁的父母,我们是多么的脆弱和犹豫啊!人,和动物一样,都要接受生存法则的筛选,被淘汰、被留下,都是很正常的。像我们这样一无背景,二无家底的家庭,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早让小远接触社会的现实,残酷也好、温情也罢,自己体会,自己选择,自己成长。人生本无路,走得多了,自然就成了路。”大秀硬起心肠,坚毅的双眼里没有一丝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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