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姨逢年过节都会像妈妈和大姨一样回姥姥家,但是我隐约感觉得到红姨没有大姨那么亲近,小时候我一直很疑惑,慢慢长大了才知道,红姨是我妈的堂姐,是姥爷弟弟的女儿。我从我妈、姥姥姥爷、大舅以及红姨那里听说的零碎片段基本上拼凑出了红姨的身世:红姨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她父亲羊羔疯发病去世了,没多久她母亲就带着她大姐改嫁了,她和弟弟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后来爷爷奶奶相继离世,照顾他们的责任就落在了我姥爷身上,不过我妈说,那时候红姨也有十几岁了,基本上能够和弟弟独立生活,只是家里有重活的时候,姥爷会帮衬一下。红姨讲她小时候的苦日子,描述过这样一幕:她父亲躺在架子车上,她在前面拉车,她弟弟在后面推着,车子很沉,路也坎坷不平,姐弟俩累得哼哧哼哧的,车子才能勉强前行。红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十分平静,大概太久远了,内心的伤痛早已被时间冲淡了,也可能是红姨后来生活的遭遇早已掩盖了童年时的家庭变故。每次听到红姨的事情,我心里就会很多疑问,但是涉及到长辈的私事,我一向不敢多嘴。很少听红姨提起她的姐姐弟弟和妈妈,听说她的妈妈和姐姐自从离开之后基本就没有回来看过他们姐弟俩,而红姨的弟弟和姐姐相依为命长大后,不走正途,不知道做了什么坏事,从此远走他乡,彻底和家里断了联系。此后,红姨就孤身一人,结婚之后她就把姥爷家当成了她的娘家,逢年过节走亲戚都会来。
红姨比水生姨夫大两岁,水生姨夫兄弟五个,他是最小的。水生姨夫比较有心劲儿,年轻的时候就倒腾各种生意,还当过村长,日子过得还可以。不过水生姨夫脾气不好,又好面子,加上做生意事情杂,总会牵扯到钱,所以他俩经常吵架,在我们那儿的农村夫妻吵架演变成打架一点儿也不足为奇,红姨自然没少挨打。我上初中住校,有一次周末回家,听我妈说前两天去医院看望红姨了,我问红姨怎么了,我妈说喝农药了,幸亏及时送医院洗胃,已经没有大碍了。在我的追问下才知道,水生姨夫跟一个推销保险的女的牵扯不清,至于发展到什么程度我们也不知道。不过此后再没有听说过水生姨夫和那个女人的事情了,我想水生姨夫应该也意识到自己错了,毕竟红姨是为他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红姨的两个孩子外貌都很出众,尤其是斌哥,一米八的个子,清清瘦瘦的,包装一下完全可以出道了。云姐有一双圆圆的眼睛,说话很轻柔,文文静静的样子。水生姨夫有肝炎,我不知道是什么类型的,但是应该不严重,对生活基本没有影响,不幸地是斌哥和云姐都遗传了这个病,我妈说有时候看这两个孩子脸色发黄,应该就是这个病造成的。小时候我很少见到他们,每次去姥姥家串亲戚,有时候是红姨一个人,有时候是跟水生姨夫一起,其实我每次都很期待他们俩也能来和我们一起玩,红姨说好话赖话都说尽了,他们就是不来,我想到底不是亲的吧。
云姐初中毕业就辍学去织布厂打工了,后来大了点就去外地打工,主要是做服装店的导购员,相比工厂的工作轻松一些。云姐是红姨的小棉袄,她在郑州卖衣服的时候,我妈陪红姨去看过她,后来云姐只身一人去杭州打拼,赚到一些钱,给红姨买机票,带红姨在杭州玩。红姨喝药自杀的时候,云姐在杭州,这是我唯一一次听到红姨提这件事,云姐当天晚上做了噩梦,隐隐感觉出了什么事,打电话回家才知道了这件事,就不顾一切地赶回去了,红姨感叹母女就是母女,是有心灵感应的。云姐在外面工作了几年,长了不少见识,也存下一些钱,越来越会打扮自己了,二十几岁的年纪,出落得越发漂亮。不过红姨也开始担心起来了,我们那里的农村,不继续读书的年轻人普遍二十出头就开始张罗结婚了,红姨也怕云姐远嫁,就开始催促云姐回老家,让我想不到的是云姐居然回来了,在县城找了一份导购员的工作,也很听话地开始相亲,很快就嫁给了一个体态臃肿的男人,听说家庭条件很好,父母在铁道部门工作。我一直以为云姐在外面待了那么久,眼界会开阔,会找一个相爱的人结婚,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这么草率地决定自己的人生,或者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她受到过爱情的伤害呢?我再次放假回家,云姐已经生了一个女儿,一直住在娘家,婆家人知道她肝病的事情开始嫌弃她,我听我妈说云姐状态一直不好,有一次我跟我妈去看她,她躺在床上,看到我们也没有反应,目光呆滞,红姨说她生完孩子腰一直疼,下不下床。后来听我妈说云姐离婚了,孩子给了男方,云姐连留在男方家的衣服都没回去拿。接下来一年,红姨带着云姐到处寻医问药,情况一直没有什么改观,不知道这期间红姨接触到了什么人,突然开始了对菩萨的虔诚信仰,走上了求神拜佛之路。红姨带云姐去外地的寺庙寻求大师的帮助,甚至会长住在那里,乞求云姐早日恢复健康。水生姨夫是强烈反对的,每次都会和斌哥一起不远万里开车把云姐带回来送到医院,我姥姥这边的人都是反对的,都觉得红姨走火入魔了,劝红姨好好在医院给云姐治病。红姨孤立无援,却没有浇灭她一丝一毫的热忱。
红姨常常说,她这俩孩子这辈子是来找她讨债的。确实,斌哥也不是让人省心的孩子。他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有一次我跟我妈在庙会上看到他边游荡边抽烟,我妈让他来我家,他也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斌哥唯一有一点让红姨骄傲的,就是水生姨夫跟红姨吵架动手的时候,斌哥会站出来保护他妈妈。斌哥刚过二十岁,红姨就给他张罗相亲,但是相一个就不了了之了,这样相了几次,红姨既着急又无奈。后来斌哥跟同村的社会青年混在一起,染上了不良嗜好,好在水生姨夫有些家底,经得起他的折腾,他在外地躲了一段时间,历尽艰辛最后回家了,不知道那段日子红姨家是怎么挺过来的。
我突然想起了《活着》里面的福贵,命运像一条毒蛇,紧紧咬着一个人不放。生活抛给红姨一个又一个悲剧,好在它终于刹住车了。红姨受到她的信仰的影响和大师的指点,决定开一家爱心粥屋。每天她都能量满满,跑遍县城的大街小巷终于找到了一个稍显偏僻、房租低廉的门面房,每天给附近生活困难的人以及清洁工免费提供早餐。这件事情又一次遭到水生姨夫妈妈舅舅的一致反对,但是红姨说了,除非她死了,要不然这件事情她一定要做到底。听红姨说爱心粥屋也是连锁的,所有费用都是爱心人士捐赠的。我合计着除了锅碗瓢盆之类的,每个月的房租、食材、水电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不知道要怎么维持下去。红姨每天早上四点起床骑电动车去爱心粥屋准备早餐,风雨无阻,全身心地扑在了这个粥屋上。前年寒假我回家,红姨让我去她家帮她整理账单,我发现居然那么多爱心人士,有钱的就上千块地捐,有的直接包一个月的粥为家人积福,清洁工人也时不时会捐一些应季的蔬菜,我估摸着是自己家种的吧,算下来粥屋还结余几千块钱。去年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今天早上看到爱心微信群里的视频,红姨跟清洁工们说自己很作难,我猜测粥屋遭遇了困难,不管最后怎么样,只愿在红姨的粥屋吃过早餐的人,能够存有一份感恩之心,把善心传递下去。
红姨家的情况慢慢好转了,云姐恢复健康了,我放假回家我们会一起看电影吃饭聊天,云姐还会开车载我。斌哥娶了一个好姑娘,现在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红姨总是念叨,这是爱心粥屋的功劳,是她做善事的回报。
爱心粥屋微信群里每天早上都会发当天就餐的照片以及统计的人数,每天吃饭的人群基本上都是清洁工。我知道红姨在帮助真正需要帮助、值得帮助的劳动人民。我每天都会在群里发红包,没有什么想法,只是觉得钱虽然少,但是做了有意义的事情。有时候也会抱着小小的私心,希望自己小小的善意能够给自己带来好运。
红姨开设爱心粥屋的初衷是希望自己的善行能够渡自己的子女,把粥屋当成了她的心灵慰藉。但是她的善意和执着一直在扩散,感染着周围的人,对于我们来说,这与宗教无关,只是因为爱与善意如此美好。
红姨的爱心粥屋
红姨的爱心粥屋
红姨的爱心粥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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