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候佳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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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河岩街(16)
第十七章:
接连几个月,马春研的个子以看得见的速度升高。李桂芳气急败坏地指着比她高出一截的马春研:“你吃的是什么啊,这才几个月就比我高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俩一左一右挽着何拉的手往三角马路的绿化带去,是繁星满天的夜晚,渐渐趋近的秋季里有桂花的香味四散开来。
何拉嗅着空气中的清香笑意盈盈:“你们啊,真好。”
马春研哼了一声:“你可不要这样的语调说话,感觉你有多老似的。”
李桂芳也在一边帮腔,何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感叹,
只是心里面慢慢延伸出一种需要沉寂的成长。
她似乎不能够再像之前一样跟着马春研李桂芳互相打闹,从前的周末,她们可以在院子里玩得呼天唤地笑声灿烂,现在她选择了默默的站在一旁看马春研和李桂芳打闹。
笑容化开在马春研和李桂芳脸上的时候,她总是从心里荡漾起小小的羡慕。
何拉偶尔怀疑自己是不是怎么了,后来她想明白,不是她怎么了,只是成长这件事情如此。
长大没有期待得那样轰轰烈烈,它只是一种转变,是在面对原来让自己欢笑和泪水的事情的时候变得澄净。
只是当时的何拉不知道可以这样总结,她开始静静站在角落,和李桂芳马春研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少。她们俩都还是小学光景,而她已经在初二的尾巴上,她说的内容她们已经不再能理解,而她们说的内容她都曾经经历过了。交汇的变少让何拉跟马春研李桂芳的友情渐趋渐趋于平静,她们还是朋友,只是少时候共同。
楚安歌有一次生病了,高烧两天,她爸爸向王老师请了一周的假。
那个星期的每个早上,何拉从院子里出来都没有见到等在河边的楚安歌。第一天早上,何拉看着清晨的薄雾在河面漂浮,忽然想到自己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有人陪伴了。
她看着河边的树木长得茂盛,正在爬上天空的太阳将自己的光芒投射在大地上,空气和河水一样清冽,透亮的天色点亮明媚。
她记得从前在舅妈家寄宿的时光,也还记得在大雨滂沱的天气里躲在石桥下面的凄凉。那些没有人陪伴和说话的时光已经彻底的远去了,那些消失的难过换来了现在的陪伴。
第四个独自走的早上,何拉在路上碰见了吴阿姨的女儿。
吴阿姨的女儿在河岩小学上三年级,她背着小书包蹦蹦跳跳地走在前方,何拉远远地看着她,路上又走出来一个中年女人,这个女人何拉也知道。
她带着两个读完初中就辍学的儿子在河岩街呆了很多年了。
据说这个女人早年丧夫,自己独自一人撑着家庭供养儿子上学。只是她的儿子没有读书天份也没有理解母亲辛苦的同理心。俩儿子都在初中混完以后辍学了,母子三人在河边租了两个小房间,共同工作在同一个厂子。
何拉不太喜欢这个女人,因为她长得虎背熊腰还有一张宽大的脸,脸上五官平坦唯有牙齿外凸。
外貌总是那样轻易让人决定他人。
女人扭着宽大的身子往工作的地方去,女人从吴阿姨女儿身边过,蹦跳着的孩子绊着了自己的脚以扑倒姿势摔在地上,离家不远地方的哭声让吴阿姨快速赶了过来。
孩子摔倒是女人扶起来的,吴阿姨感激地对她说谢谢。
何拉也慢慢吞吞地走到了她们旁边。吴阿姨嘱咐孩子小心一点,孩子擦掉眼泪点点头继续走。
女人也继续走,才走出三步两人却都停下了脚步。
何拉和吴阿姨好奇地看着她们,两个人的眼神都落在面前的地上。
何拉垂头,是地上一张卷折的五块钱纸币。卷折的纸张有法术一般让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停住。
吴阿姨反应迅速得多,她叫女儿的名字:“是不是你的钱?”
孩子没有来得及回答,女人已经蹲下身子将钱捡起握在掌心,她紧紧握着拳头。
捡了钱女人就大步往前走,吴阿姨激动地挥起手臂:“诶诶,等一下。”
她又喊自己孩子的名字:“是不是你的?”
孩子诺诺:“不是我的。”
吴阿姨沉默了一下,女人已经走到了十五米以外。吴阿姨瞧着女人背影的眼神很奇怪,她一边看着女人一边走近自己的孩子,走到孩子面前,声音响亮的巴掌落在孩子脸上:“小心一点下次走路不要摔倒了。”
打完孩子吴阿姨回身往家里走,孩子委屈的眼泪像河水一样无法停歇。
校门口的栀子花开了,大朵大朵的白色花朵,绽放出纯洁的香味。下雨的清晨,栀子花的香味和雨水一样在空气里坠落。
楚安歌痊愈,何拉撑着伞和她一起走到校门处,已经等了一会的赵拉热情地抱住楚安歌:“可怜的安歌啊,好像都瘦了。”
楚安歌弯着眼睛笑:“哪里有那么夸张,不过这是什么味道?”
赵拉挽住楚安歌:“真的有,要好好照顾自己呢,不要生病啊。你是说香味吗?是栀子花,我看上它们好久了,但是不敢去折。”
何拉在赵拉说话的时候看向校门左侧的栀子花,雨水的洗涤中,花朵冰清玉洁。
何拉把伞塞给楚安歌,趁着她们两人说话的光景钻进雨林。水珠落进脖子,何拉瑟缩着将手伸向花朵,摘了三朵开得最好的拿回。
赵拉和楚安歌全然没有注意到何拉的行为,等花朵送到她们眼前两个人都欢喜地尖叫出来。
三个人将手中的栀子花举高对着天空,赵拉说谢谢安歌,楚安歌说谢谢何拉,何拉说谢谢赵拉。
一字排开的栀子花香味和举着它们的三人笑脸同等灿烂。
语文课是第三节,老师走进来看见最后排空着的座位询问是谁没有来?
同学们纷纷转头,何拉看见是许敛的座位空着。
刘强举着手大声喊:“老师,许敛没有来。他跟王老师请假了的。”
“为什么没有来啊?”
“不知道。”
许敛连着两天都没来上课,第三天在上学的路上楚安歌和何拉碰见了他。
楚安歌跟许敛打招呼问他为什么没有来,许敛的校服宽松的套在身上,他的眉眼在这两年里更加明晰了,清秀却不失深邃的交合。
许敛显然没想到这个平素没有任何交集的同学会来和自己搭话,他偏了偏头,一边提快脚步一边简约说了句家里有点事情。
楚安歌看着快速走开的许敛,对何拉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好奇怪呀,许敛。”
何拉看着许敛的背影,穿蓝白色校服的许敛比只穿白色衣裳的他好看。何拉注意到许敛走路的姿势有点倾斜,她猛然想起吴阿姨说过的那句他父亲经常打他。
何拉心里暗暗猜测,许敛两天请假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具体的原因当然不能知道了,只是许敛接下来请假的次数越来越多。
在一次四天的假期之后许敛被王老师叫去了办公室,他低着头站在办公室,王老师的声音很严肃:“你再继续请假会影响学习的。”
许敛低着头久久沉默。
王老师批改了十几个人的作业以后还没有得到许敛的回答,他挥了挥手示意许敛回教室。
许敛固执地站在远处,不开口也不离开。
红笔在学生的作业本上画出一个一个的勾,轮到许敛的本子时,王老师惊奇地睁大了眼睛。这个孩子的练习册上竟然没有一道错题,明明有好些时间他没有来上课没有听讲的。
王老师合上本子再度跟许敛说话:“你的天赋很好,可是你们语文书上的《伤仲永》你也学习了。天赋不能失去后天的学习。”
许敛垂下眼睫。
王老师轻轻叹息:“能不能跟老师说说,家里怎么了?”
这个问题王老师想问很久了,每一次许敛请假都是神情悲哀,不属于他应该有的伤痛在他眼睛里升腾。他只知道这个孩子遇见了什么事情,跟家里有关系,但孩子又固执倔强得可怕,在他想要问清楚表示关怀的时候,他宁愿挥手说不请假了也不说具体原因。
许敛依然沉默。若不是他的身影在面前,旁人甚至会觉得王老师是在对着一团空气说话。
沉默太久,王老师挥手让许敛回教室。
走出办公室的许敛抬头看天空,上午时分的河岩街上空,没有白云也没有蓝天,浅灰色的阴沉覆盖在这个以一条河道为中心展开的地方。
他的眼神遥远而孤寂,站在远处操场枫树下的何拉偏着头看着久久仰头看天的许敛,他身上发散出来的忧郁同栀子花香味一样,无法不嗅见。
何拉十三岁生日到来的那天,妈妈煮了两个火锅。吃饭的人除了媛姐勇哥和何拉自己的家人,还有很多何拉的同学。
何拉并没有怎么宣讲是自己的生日请他们来玩,但来的人还是不少。楼上楼下,同学们围坐在一块谈天说地,旧电视机里的节目也笑声阵阵。
何拉爸爸说:“委屈了孩子们,谢谢了孩子们,如果是在老家就不会这样拥挤。”
何拉的同学不明白何拉爸爸说这话什么意思,他们只是依然开心交谈。蛋糕是妈妈买的,妈妈不知道有这么多人,只让何拉将蛋糕拿到楼上分给自己的同学吃,大人们就不用吃了。
何拉第一次有这么多人陪过生日,楼上楼下,好像每个时间都有同学在叫住她塞给她礼物。喧闹的愉快氛围和奶油的甜腻交融。蛋糕没有过足同学们的瘾,他们询问是否还有。何拉看着干干净净的蛋糕盒子急得满头大汗。
吃饭就迟到的哥哥在刚刚好的时候走进屋来,他手中提着蛋糕和两个布娃娃。
何拉欢喜地接过蛋糕和娃娃甜甜的说了声谢谢哥哥。
哥哥笑得一脸得意:“可不要谢谢我,谢谢另外一个人。”
媛姐和勇哥暧昧的叫着哥哥的名字问是什么情况,爸爸妈妈也笑说喊买蛋糕的人来玩。
哥哥无奈摊手:“说了不来。礼物送过来了,我拽都拽不进来。”
何拉站在楼梯口:“那我怎么谢谢她呢?”
哥哥掏出手机给对方打电话,他在门外说了一阵之后将手机递给何拉。
何拉拿着手机问哥哥说喊什么,哥哥笑得眼睛弯弯:“叫嫂子啊。”
何拉脆生生的:“嫂子谢谢你。”
电话那边的女生有阵沉默,然后何拉听见了紧张的嗓音:“妹妹生日快乐啊。”
电话里的女生何拉后来也没有见到,哥哥和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关系。但何拉记得她紧张的语气和多难以后辗转通过社交网络给自己的留言。
那段留言是在四年之后,她说自己在遥远的地方,问何拉哥哥是否安好。那时候何拉也开始明白爱情,所以又心疼又无奈。何拉没有转告哥哥女生的留言,因为彼时哥哥已经成家立业。
没有在最当好时候出现的人,多年以后再出现,哪怕只是问候出现,都不是恰当的。
初二结束了,重新暴热的暑假,柿子树上的知了又开始日夜不息地鸣叫。
何拉妈妈在电风扇前面还举着扇子给自己扇风,汗水打湿了她整个后背,衣服贴在她的肌肤上。
何拉站在水龙头旁边拧开水冲洗自己的大腿和双脚,这个夏天有毁灭的热。
有人来,是院子里一个正当年龄的姑娘,她提着一个大大的袋子,走到何拉家门口笑容满面:“嗨,何拉,何拉妈妈,请你们吃糖。”
何拉妈妈放下扇子接过姑娘递过来的糖,何拉说谢谢姐姐。
送完糖姑娘转身就走,何拉妈妈喊她名字说恭喜她。
姑娘是订婚,男方的人过来商议,带来的大包糖果,姑娘的妈妈说分发给院子里的人沾沾喜气。
姑娘发糖的举动引得了很多人的祝福,夜晚暑气稍微消散一点以后院子里的人聚在一起讨论。
谭林吃着糖声音洪亮:“这个女孩还是可以,娶到她的男娃幸福了。”
周边的人登时起哄:“不不不,娶到你女儿的男娃最幸福。”
谭林哈哈大笑。
谭玉兰在门口洗衣服,听见人讨论。她埋低了身子将刷子将衣服刷的沙沙作响。
谭玉兰谈恋爱了,何拉在暑假最后十五天发现的这个事。
是夜幕将至的傍晚,何拉在洗衣板上看到有两个人从三角马路的桥上手牵着手走过来,他们俩一边走一边说话,不时在夕阳余晖里对望。
何拉一直打量着他们,两个人明明走得很快,可是一千多米的距离,两个人非是走到了夕阳坠落夜色全然覆盖。
夜色重到只能走近才能看清人模样的时候,谭玉兰走了过来,何拉好奇地张大的眼睛。在谭玉兰走过来的后方还站着一个人,人影模糊在黑暗中。
谭玉兰满面笑容,她没有注意到坐在洗衣板上的何拉,回身对着黑暗中的影子挥了挥手才走进巷子。
谭玉兰走了以后,黑暗中的影子也走了过来。他走至路灯下何拉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这个人长得很好看,单就外貌是何拉在河岩街一带见过的最好看的。他穿着一件海蓝色的短袖,端正的五官之上好看的碎发修饰着他儒雅的气质。他在路灯下站了很久,眼睛一直看着通往院子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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