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方溧

  遇见他的那年我才十七岁，可是少年老成，那个时候我就已经觉得，这辈子可能遇不到什么新鲜有趣的人了。可能是那半年时间里，生活给的打击太多了，在方溧来到我身边之前，我甚至害怕自己会丢失最后一点点的能力。

  喜欢人的能力。

  他出现的那天，天气很不错，可是我是晚上才认识的他，我没能和他见到那天正午的大太阳。我乖乖上了一天的专业课，认认真真勤勤恳恳的背稿子，下了课和林洁一起游泳和聊天。

  然后张茜喊我去酒吧玩。一七上半年没日没夜的疯玩，整天酒吧网吧的混日子，我已经对酒吧不感兴趣了，可是我答应过她陪她去一次，所以尽管不想去，我还是答应了。

  去完酒吧一定是不能回家了，我和她定好宾馆，放置好东西。我顶着没干透的长头发带着张茜进了那个酒吧。这是我从没有过的经历。

  我不知道人和人间是不是真的有缘分这种东西。我也不知道，如果那天张茜不约我去酒吧，我是不是，就不会遇到他了。方溧？你说呢。

  我注意到他，不是因为他长得多帅多引人注目，是因为他带着帽子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刚巧看过去一眼，而他也正巧看着我，他和旁边的朋友一边说话一边笑，我转头看向其他地方。

  然后像电视剧情节一样，他从卡座上下来邀请我去喝一杯酒，我拒绝再拒绝，他笑笑回去了。隔了十分钟，他又来了，在我拒绝几次无效后，他推着我的腰，带着我去了他在的地方。而我一点也没有对他的反感，更多的是茫然。

  一七年的七月十一日，我遇见方溧。

  他喝的不少了，没有做什么很过分的举动，他只是坐在我的旁边，和他的朋友玩骰子，间隙里跟我聊些闲言碎语。

  他告诉我，这是他第一次来这个城市，他的朋友们都是留学生，放假回国，喊他来这里玩。他告诉我他初三结束去英国念书，大二辍学回国，帮他爸忙事业。他告诉我他很开心，这是他第一次在酒吧下去拉人，很幸运他拉到了我。他还说他明天就走了。

  然后从卡座又换到包厢，我拉着张茜一起。方溧牵着我的手，我没挣开，而是由他牵着，我给自己的理由是：他喝醉了。可是这个理由根本说服不了我自己。

  我还记得那天他穿着白色T恤和黑色短裤，带着黑色的帽子，他喝了很多酒，一直到喝醉了。方溧歪歪扭扭躺在沙发上，我是可以走的，但是我没有，我扶好他，看见他在哭，递给他纸巾，他甩开，我用手指帮他擦干眼泪，盯着他闭着的眼睛，看了很久，我在想，这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了。而有故事的人向来和幸福不沾边。也是后来我才知道，他有很严重的边缘性人格障碍和抑郁。

  你看，这一切都像是小说里的剧情是吗。

  他和我说了很多，关于他才去国外时候的不容易，他笑着说的，我却笑不出来。他还是昏昏沉沉半醉半醒，点了支烟碰到我膝盖上，留下一枚疤。我该庆幸他的不小心，现在我找遍全身上下，他最后留给我的只有这个烟疤了。写到这里，我摸了下膝盖，可能它也会慢慢淡去，我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用其他方式留住这个疤。

  那天晚上陪着他折腾到三点多，我和张茜才出酒吧，沿着马路走走停停，我在路上找人借了火，把盒子里的最后几支烟抽了。

  原本以为，这场相遇会到这里结束，本来也是可以结束的。怪起来也怪自己意志不坚定。第二天约我出去玩，他说他后一天走，晚上一起看电影。我仅思考几秒钟就答应了，我不明白自己在发什么疯，但是我内心是想这样做的，而我十七岁生日时许的愿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论对错。

  一起看电影，看到一半就已经困得不行。后来他和他朋友们打了个招呼就带我走了，去他住的酒店房间。我一直在问自己，你在想什么，可我什么也问不出来。他进了房间拿起桌上的药吃掉，像吃一粒糖一样平常，我问他才知道，他有边缘性人格障碍和抑郁。

  后来发生的事情，顺理成章。

  他睡眠很浅，我玩他脖子上挂的十字架，他就睡不着觉。他快进入睡眠的时候，身体总忽然的一颤，频繁的剧烈的，他和我说他很多年都这样。我轻轻拍他胸口，想这样安抚他。我夜里醒来凝视他，睫毛很密，左边睫毛被朋友点烟烧到了。他后来说过我的睫毛很长，比他的还长，我说当然了。夜里醒来总想喝水，因为他睡眠浅，我醒了没一会他就会醒，然后帮我拿水，等我喝完再接过去搂着我继续睡觉。

  第二天下午我送他去车站的，他又送我上出租车，管理人员问我，你们这是谁送谁啊。我说我送他然后他送我。那个人笑着说，感情好哈哈哈。

  他走了，回上海。

  他回去后第二天，我下课的时候，无比想去找他。本着十七岁的愿望，我立刻就打车到高铁站，跑着赶去买票，什么东西都没带，买完票我和林洁说了，她把我一顿狠骂。

  她问我宁愿让她生气也要去见他吗。

  我，嗯。

  我知道他那天很忙，大概要忙到凌晨才能回家，我快到上海的时候，犹豫着发消息告诉他，原来觉得不管怎么样，他也该数落我的冲动。可是他没有，他让我把身份证号码发给他，他帮我定酒店，说他可能凌晨才能去酒店找我了。

  过了一会他还是决定来接我。九点半，我到车站后，买了个打火机，在墙角抽支烟等着他来找我。烟抽完方溧突然出现。他说，走吧，你站这么墙角的位置我都找不到你。

  然后他把我送到酒店，陪我办入住。他在房间抽了一支烟，让我坐到他腿上去，我坐沙发上死也不愿意起来，他说你不过来我晚上回来就把你弄醒了喔。

  我问他几点回来，他说大概两点吧。我还是不愿过去，他走过来，俯下来亲我一口，又一口，然后才走。

  方溧大概不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吧。我知道。

  我在想，这样的短暂美好能持续多久。

  两点的时候，他回来了，带着一身晚风的味道，我醒来他正捏我的脸。我迷迷糊糊要喝水，他给我拧开水，喝完又给我放回去。一晚上醒醒睡睡，张嘴就是要喝水。在后来我醒来看着他，他就会笑着拿水给我。

  他说，我发现你喝水就喝那么一小口啊，我回答他，我又不是水桶呀。他说，你真是水做的。他摸摸我的脑袋。

  第二天我醒了，轻轻下床给他盖好被子，坐在沙发上盖着毯子听歌抽烟看着他，是首很慢的歌，叫We。房间里光很暗，空调温度调到了13.5，我浑身都冰凉，看他睡得很香，悄悄拍了一张照片。他不知道，到现在也不知道。

  抽了半包烟我才决定上床暖和一下，故意用冰凉的皮肤贴着他，他一下被冰醒，问我怎么这么冰啊，我说空调吹的。他笑着推我说你离我远点，我说那我离你远远的，他又拉我回去环着我。他说你在哪的这么冰啊，我说我坐沙发上的，他说坐那干什么，我说抽烟啊，他用鼻子蹭我，说我是烟鬼。

  我捂热了，催他起床，他说你亲我一口我就起来，亲了一口，他说，再亲一口。我拍开他说不亲了，他大概是觉得逗我很好玩，愉快的笑起来，然后俯下来啄我几口，才起床。

 

  方溧，我昨天做了个梦，我梦到你了。我梦见你就像以前一样躺在我左边，我睁开眼下意识往你肩膀上靠。然后我突然清醒了，我发现哪有什么你啊，只是姐姐在我的左边。我迅速转过身，心里被抽空了，我回忆了一下我以为是你的那一秒钟，我的心情无比轻松愉悦，甚至有种失而复得的庆幸感觉。

  我接着写。那天我早就洗漱完毕了，他起床之后我窝在床上等着他，胃和头越来越疼，我难受的不想动弹。方溧带我去买药买水，然后回他的家。我在路上就吃了药，他开车回家，一路跟我介绍，这个是我住过的小区，那个时候还是租的房子呢，这个是我出国之前的学校，我跟你说个秘密啊别人都不知道的……

  他一边开车一边跟我聊天，我又在想。方溧啊，我算不算融入了一丁点你的生活呢？

  后来我窝在客厅沙发上，他在我右边搂着我，我顺势靠下去，倒在他膝盖上，几次呼吸，我就睡着了，可能药起作用了。

  我醒来的时候，头不疼了胃也好了。方溧依旧捏着我的脸还学我平时闹他不让他睡觉的样子，捏着我的鼻子。他说，要你天天闹我不让我睡觉啊，我也不让你睡。

  我脸皮薄，爱脸红，歪头闪过他直勾勾的眼睛。方溧又笑我，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啊，来，看着我嘛。一直闹到外卖来，他才消停。

  定了我爱吃的水果外卖，他在厨房给水果重新过水的时候，我光脚悄悄在外面看着他，他回头看见我，问我在干嘛啊。我说，我在看方溧洗水果呀。他笑着没理我，我还在那里站着，我想如果有以后就好了。

  吃完水果我觉得困了，他就和我一起回房间靠在床上，我靠在他胳膊上和他一起看电影。我定了八点半的票，他困了要睡一觉，要我七点半喊他起床。我陪他睡，等他睡着了，我慢慢的挪开他的手，帮他盖好被子，静悄悄走到客厅待着了。阳台外面的晚霞特别好看，我拍了两张照片，茶几上放了本书，我翻开到他看到的那面，最后几行字，我默默读了好几遍，然后合上书发呆。

  送我前家里突然来了些人，耽误了时间，出门的时候已经八点了。车里放的两首歌我记得很深，一首莫文蔚唱的忽然之间。还有就是林宥嘉唱的突然想起你。他指尖泛红，我捏着他红红的指尖，我的手很凉 他的手很热，十指紧扣的时候我的思绪却断了。

  最后我没赶上车，他在路边停着等我，带我回家。那时候，我心中更多的竟然是高兴。

  第二天早上我自己走的，我站在床边上，跟他说我走了啊，他迷迷糊糊用手碰到我的膝盖，我不记得说了什么，但我那时有强烈的预感，可能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走了，我在楼下抬头看，十七楼，心里沉沉的。

  回去后的那天晚上，我跟他说了很多，他只说他不愿意谈恋爱，他没法处理好一段感情。

  那时我坐在妈妈车上，想哭又不能出声，我很疲惫，我觉得我是那么的需要他。

  没过几天姐姐让我去上海玩，我同意了，下课就赶去上海。赶去他在的城市。可他已经好几天没理我了。

  我借口找他拿丢在他那的帽子，我就是想见他一面。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我到他家门口，等着等着。直到我在40℃的天气下实在受不了了，才拨通他的手机。

  看过小说吗？那你一定对这样的情节很熟悉。

  电话是个女孩子接的，我的手机自动录音，我后来听了很多遍。

  前面十八秒我都没出声，后来才喂了一声。

  他的车在车库，所以他一定在家，当时觉得又好笑，又难过。

  那个女孩子问我找他干嘛，我说我来拿东西，她说他在睡觉。我说你喊他一下行吗，她说，他起床气唉，不太好吧。

  我不敢多说，我怕声音会哽住，我说谢谢，然后慌乱的挂掉了那个电话。

  我在楼梯上坐了一个小时，抽了烟盒里最后的三只烟，然后对那扇门站了几分钟，转身下楼了，电梯里的时候，我想起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他是牵着我得手的。

  后来我知道，那个电话是他让她接的，也是他让她那样说的，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要让我死心。他说他是个有精神病的疯子。

  我走的时候还像那次一样，回头看了眼十七楼，然后打车去了纹身店，我当然不会纹他的名字，我只是纪念了一下我这十七岁。纹身师傅问我多大了，我说十七，他说，真年轻啊。我就想起了他，他二十一，但是他经历过的事，远远不止二十一。

  纹身很顺利。

  果然就像我所预测的那样，他耗尽了我最后百分之十的爱，我知道我快要失去喜欢人的能力了。

  如果那天，张茜没有突然要我带她去酒吧，如果那天朋友没让他拉走我，如果第二天我没有赴他的约，或者如果我没有去上海找他，再或者我赶上那班车。

  可是没有如果。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喜欢他。

  从开头的七月十一到现在七月二十七。十七天，我不想和他说再见，我希望有机会的话，我能陪他一起熬过痛苦绝望的每个晚上。

  方溧，你是很值得喜欢的人，你是我一眼就喜欢的人。你说你自己都不喜欢自己怎么去喜欢别人，也不知道怎么喜欢别人。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够了。

  我想陪你一起痛苦绝望，只是可能，我没这个机会。

  遇见方溧，第十七天。我十七岁。

遇见方溧 遇见方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