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所有的路,千千万万条通途,都是因为有人踏出了第一步。
那天日落,满怀期待地从学校回到家中,准备一下,为新的征程。不料,一切都消散了。信息冷不丁地传来,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我大脑麻木地应承着,接下了友人相约下次的承诺。我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眼睛应是空洞无神吧。天空的颜色一如往日,我看见自己跑在无边无际的田野里,嗅着麦穗金黄色的香味,敞开双臂呼喊。消失的云海之下,我和一群可爱的孩子在麦田里追逐,我的哈桑为我放着白日梦的风筝。我们傻傻地玩耍,没有烦恼,那儿的阳光洋溢着童年的气息,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了无阴翳,陪伴我们沐浴在伊甸园圣洁的阳光里。可惜我没有霍尔顿,那个麦田里的守望者,我猜不到前方隐藏起来的悬崖。
失足,坠落,惊惶……我的身体沉入深渊。
我的哈桑怎么会把我推下悬崖呢?我疑惑。转念之间,我看到了上苍平静的微笑,看到了它眼中我失足的倒影。我也笑了,虽不比它淡然。我知道哈桑是不会伤害我的,但我终究跌到了谷底。在老家的榆树下,像当年一样把酒言欢、笑敬朗月的事不会再发生。有什么我还不知道的东西已离我而去,假如它是我的翅膀,那我恐怕只能靠双手爬到上面去了。
念起易,行之难。以前深知此理,却也只是深知,从未遇过。所幸,那一次我做了自己,在被上帝玩弄后,我疯了,做了许多以前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有时候,理想和现实就是这样,那是两种不同的感觉。我只有做一些致敬理想、抗击现实的事,才能拥有这种感觉。我相信,有了这种感觉,理想才会真正降临,因为,它是实现理想的感觉。
次日清晨,清明时节的纷纷小雨并没有到来。看着暗恋的女孩深夜发的动态,一句句悲伤的话语深深触动了我心。原来,她有喜欢的人了啊。她会因那个人而伤心,我却什么也无法为她做。或许爱而不得最痛的,便是如此了吧。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这是风。风来了。
春日午后的微风中,我终于来到此处。坟冢垒垒,阳光明朗,空气温软。入口的小路上,积满了一层层松软的尘土,白鞋刚一踏上,尘埃便四散开来,随风飘去,目不可及,不知去了我去不了的哪里。沿着路径走了一会儿,我感到脚底有些糙热,定是那尘埃进了鞋里。我不该黑衣白鞋来到这儿的,这条小路和老家的还不一样,老家的小径成日有人来来往往,还时不时地有一些小猫小狗从上面跑过,早就被蹋在了一起。眼前的这条路鲜有人至,不但看起来显得格外荒芜,就连精神方面也是孤寂无人,因此尘埃落满了一层又一层,一触便散开。但我终是找到了一串脚印,直到路的尽头。
这里太寂静了。我循着这串脚印前行,一路上可以听到鞋面挤压尘土发出的“咯吱”声,像踩在雪上一样。这会是谁的脚印呢?难道小城里有人和我一样,也在这里找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杨树林成了一座天然的堡垒,将此处围在中心,但又与它相互融合,不分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好像生中有死。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回头看一眼,入口处的桥头已渺小得看不清晰。这条偏远僻静的小路,也终将要走到尽头。我步调一顿,拐进了红林中。
小路进了红林更加狭窄,在林木之间不断变换着方向,鸟鸣声时时入耳,很是静谧。我不知道这些红叶树的种类,拍照识别在这里会是对死亡的冒犯,应该没人愿意冒犯自己未来的主管,我也同样。于是我只管欣赏灰白色的树干撑起红色的遮阳伞,以及路边的闲花野草,和照在土地上黄亮到发白的阳光。这里只有我一个活人。我找一个平整的大石块坐下,手捧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想在尘世之外静下来,读一本收录尘世的书。不料,迎面突然走来一位老妇人,无声无息,像极了鬼魅。我低头扫视一眼她的影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站起身,与她擦肩而过。我的心里充满了惊奇、慌张、迷惑,还带着一点小小的刺激,它想跑。我耐住回头的欲望,眼睛盯着前方,视线毫不偏移。不对——这地方我好像来过,或者在哪儿见到过。我这才想起之前在图书馆读书时,无意中从窗外瞥见过这里。那这么说,眼前施工到一半的水泥建筑,就是我之前责怪挡视线的那个了?我在图书馆后面看着那条胡同,越看越熟悉,是这样没错了。真巧啊!
我暗自窃喜,转念又抱憾惆怅。唉!早知如此,来时干脆从胡同这儿绕进来好了,何必再风尘仆仆、溅起一路尘埃呢?不过庆幸的是,这样一来,在这儿沉眠的灵魂便可以和图书馆里伟岸的知识海洋相融,也算有点欧洲陵园的样子。
此处窀穸密集,是逝者安息之地,灵魂徘徊之地。再有这么一座图书馆,汇聚了世间众多伟大灵魂的思想,两者巧妙地相邻为伴,更升华了此处的精神意境。我埋头读书,读到入迷时,一阵凉风忽然吹过,清幽澄净。在这么多坟墓前,我竟不再慌乱,反倒迷恋起这里叶浪的簌簌声,和鸟儿的鸣叫、花草的呢喃,浓郁的生命气息在心中温存。抬起头,看到了恍若仙境的树冠,背景是造化的浩瀚空蓝,点缀是忘我的闲白。脑里突然闪过波德莱尔的《恶之花》里一句诗:“谁不曾从坟地的枯骨中汲取营养?”
确实,我们自泥土里的元素产生,最后尘归尘,土归土,从哪里开始,又从那里结束。无尽岁月中,生命就这样一次次地轮回,来了又去,一直如此。因此,有人开始思考轮回的意义,这便有了后来的人类,有了现在的文明。

读了大概十几页,我有一种想走走的冲动。心里的一点萌芽迅速开出了娇艳的花,引诱我从书里的世界走出来,起身看看。我闲庭散步般在林中穿梭,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美丽的自然风景,当然,肯定有所回避,我是远离坟冢,在花海里拍摄的。
粉红、紫红、鲜红,三种花色组成的海洋实在太美,痴迷的是死亡的绽放。林下花草繁密,纵身跳过挺立的鲜花,轻柔地落在顽强的杂草上。杂草自然而生,蜷曲在泥土表面,生命力旺盛,不似那人工草地,经不起生命脚印的放置。我也避开几座横亘在浅显小路上的坟墓,不由得想到这林中本没有路,我只是用我的心给它建了条路。朝坟墓拜了几拜,墓前还有今早亡者遗亲清明祭祀时留下的白色花束,它们给了我一丝启示,后来它自行演化,便有了这篇文章。
终于进了花海,才发现里面是这样一番场景。棕褐色的树干上伸长出有限的小枝,枝上开满了红花,将整棵树全部包裹住,远远看去,像松树、也像金字塔,只不过颜色变得更加唯美。我走入花阵,听到一段嘈杂声,不待我用心辨别,一阵东风便忽然降临,花瓣从树枝上飘落。我看见一场绮丽的落花雨,并有幸身临其中,会一会百花扑鼻。风后,地面上尽是白粉色、浅红色的花瓣,和所有生命一样,从泥土中生长,最后又归于泥土。我在此美景里听清了那一直持续的嘈杂声——嗡嗡。
是蜜蜂!我抱头鼠窜,一口气跑出这片红林。面前是一架变压器,我看着它发了会儿呆,良久后觉得这样向蜂群缴械投降有些软弱,又深吸一口气,坎坷地跳来跳去,避开幼花,可以说是蹦回了那里。没办法,我总不能对生命肆意践毁吧?花儿终归不是小草。
我在里面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看蜜蜂采蜜、花叶呼吸,拍几张照片,打算回去研究一下。一会儿飞来一只拇指一半大小的黑黄色蜜蜂,它绕着我飞了一圈,我是在它停留很久后才察觉到的。蜂王大概在警告我离开,我犹豫一阵,看天色也不早,是该回家了。于是走出这里,从变压器那儿离开。

原来变压器的对面是河沿,从河沿处也能来到这座与世隔绝的世界。小世界将近四万平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很安静。在里面,人可以抛却琐碎的尘事,静坐一晌,看阳光照耀下的垒垒坟冢,使自己的生死观更加完善。
这座世界就在我家附近,我搬来这里三年。三年内,若我踏出一步,就可以进入这座洞天福地,可我没有,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呆在那狭小的舒适圈里,或者称它“平凡圈”更为贴切。在这个圈子里,除了安于现状,人什么念头都会遭到摧残的。假如超凡的念头在围剿中侥幸存活,但若要把它付诸实践,更是难上加难。
其实世上的事大多如此,我们从想到踏出,需要很长的时间,有时一生也不够,长到没有穷尽。但世上的路都是这样走出来的。总归是,有人踏出了那开天辟地的第一步,于是孤独的他引领了后人的前仆后继,这边有了路。
世上的荒芜,都是要开的路。
写于
二〇一九 四月 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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