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为错误买单吗?望着小昊残缺的右腿,我掩面哭泣。而江乐山闷声不语,推门离去。
01
江乐山的妈催促我们俩道:“邱冰,你们什么时候要孩子,得要一个了,再不要,得迟了。”
婆婆来了几趟,每次都拿孩子说事。这次直接了当地堵门,叉腰拦着我们不准出。
我神烦这个没文化的婆子,为了孩子,为了香火,变着法儿变着花样的说词,嚼得如陈年糠谷子。
江乐山的爸早没了,婆婆一个人快七十了,独自居住。
老宅的人都好打听,也爱炫耀,尤其是好拿孩子,拿血脉嚼头。
那是条萧瑟的柏油街,三两的人群聚在一团,晒着每家的新鲜事或者私密的糗事。
婆婆要是扎进堆里,他们准问,小冰的肚子是不是有病,咋生不出孩子。
婆子们每每发难,婆婆都无可奈何,舔着脸不作答,只会笑。
这些状况我何尝不知,婆婆泪流不止,将这些痛楚剥于我和江乐山眼前。
江乐山不敢怼冲他妈,眼神瞟向我,嘴里似说非说的。
我瞅着时间快到了,没好气地道:“妈,孩子会有的,你放心,保证有的。”
老人家的顾盼没错,我和乐山不好上头发火,每次便只得这样的把戏对抗无力和窘境。
我和乐山双双猫腰而出,冲进电梯时,一致回头道:“妈,你快回吧,别耽搁了地里的菜,鸡什么的。”
老人放不下伺养的东西,它们如同她的孩子,一刻都不能置之不理。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婆婆气得跺脚,“你们呐,就皮吧。孩子孩子没有,江家咋办哪。”
02
说是为孩子发愁呢,不好我的例假没了,我紧张地说:“乐山,不是有了吧,不是被言中了吧。”
我有些懊恼,我可是什么措施都没做。加班、熬夜、喝酒,样样没拉下。
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却又击中了乐山的心。
乐山贴着肚子,说:“不好,有了,我听到他踢我了,嗯。”
他的幼稚软化了我的心,他是想有个孩子添置家里的氛围的。
特别是慰藉婆婆的苦盼。
公公在我嫁进来那年,便是一尊黑白像。
看婆婆时常对着照片絮叨,“他爸,乐山结婚了,娶得小冰,很好的孩子。”
这令我无地自容,用什么完成她的心愿,她的渴盼呢。
乐山提议告诉婆婆,就现在,马上去个电话,我按下说:“别,缓缓吧。不定怎样呢,检查检查再说。”
我的身体我清楚,平日未加保养,仗着三十的年龄,肆意挥霍,对这个孩子,无形生出些隐忧。
03
检查很快,不一会儿结果拿到手,令人喜悦不已。
乐山最亢奋,抱着我舞蹈,说:“小冰,谢谢你,咱们有了,有了,哈哈哈哈。”
到江乐山这一代,如果没有孩子,基本他爸这一支算断火了。
男人总有延续香火的执念,江乐山也不例外。可我却开心不起来,隐忧中说:“乐山,孩子不会有问题吧?”
乐不思蜀的江乐山骂我道:“呸呸呸,快吐了,说点吉利的。我的孩子咋不是健康的,你快别乌鸦嘴了。”
江乐山拢着我欲去庆祝,一个人跳入眼前,拦着说:“不许去!外面的东西不健康,妈带了鸡,还有鸭,回家做给你吃。”
是婆婆,她举着鸡,活蹦乱跳的,在我眼前舞动。
来往的人盯着嘲笑,我掩鼻道,“妈,别举着了,味儿大。”
好在还有一麻袋,乐山帮忙塞进袋里,邀着我们俩个女人哄笑着离开。
04
从怀上孕起,婆婆像陀螺不停地转,围着我和乐山忙活吃喝。
老宅的鸡鸭被我悉数吃了个遍,尽管吃得有些腻,可乐山说:“小冰,妈心疼你,你得体谅她,有这个孩子,她乐呵啊。”
婆婆已把我怀孕的消息四处传颂,闹得人人皆知,碰着面便问,小冰,你有孩子了,得当心点,你年纪大了。
才三十嘛,没他们说得那么骇人。
孩子在我肚子里皮实着呢,我不把他人的规划当回事,依旧加班、挣钱、拼第一。
当一家人欢喜地迎接新生命时,一纸报告打乱了雀跃的心。
今天是例查,每到临检的日子我都是独自来,不喜欢乐山和婆婆跟随,厌烦了他们嘀嘀咕咕。
瞧医生面色凝聚的,我抠着指头,说:“大夫,一切好吗?孩子大了,老沉了。”
近两个月份,孩子出奇地快长,原本微隆的肚子,而下像快生的西瓜般。
她凝神片刻,说:“你,要不要考虑打掉它,我说这个孩子......”
我当下蹿火,认定她无事找事,说:“你说什么?为什么大夫,好端端的孩子,怎么要人打了呢。”
“呃,”她面色难看,脸色涨成猪肝色,仍坚定地说:“你要是坚持要,后果不好,你听我的建议,好不好?”
从来是病人拿主意的,这次倒是医生坚持她的看法,坚定地要我拿掉孩子。
我心痛地哭道:“我们三十了,才有的孩子,婆婆每天伺候我像伺候主子样,你不能伤了她,伤了我们全家的心。”
我语无伦次地说,她难过地听,我们间砌起厚重的墙,像是自顾弹弦。
“你这样吧,我的意见在这里,回去同家人商量商量,好吧?”后面的病人催促赶紧叫下一个号,门口排着一纵队的大肚子,还有陪伴的焦虑的家属。
我虚虚幻幻地拔腿而起,怎么也不愿接受这突来的噩梦。
走到快门口,我任性地关掉了手机,洒着泪奔夺下楼。
05
幼稚园的孩子们真可爱啊。
我待在铁栏外,倚着它,侧身徜徉。
如果渡过月子期,再他蹒跚学步,就能这般地背上书包,每日欢天喜地地上学了。
不争气的眼泪顺着衣襟潺潺地淌,我自它们任性,畅怀,发泄不甘心的痛苦。
我哭得实在累了些,靠着水泥柱打起盹,一阵呼唤吵醒了我,是婆婆,她摇着我说:“小冰,怎么搁这里睡了呢?风凉,别睡,咱回家歇息去。”
“妈,妈,我,”我欲言又止,婆婆推搡我,揪起我便走,走得流星大步。
我的肚子挺得难受,孩子好像在闹脾气,我甩开婆婆说:“妈,孩子,孩子不能要。”
婆婆认定我是耍闹,停下步子说:“哪能呀。你呀,是不是想吃点啥?说,妈给做。”
她虽偶让人厌烦,但大多数时候,是个不错的婆婆。
这一点,我十分清楚,尤其这一刻,我不想隐瞒孩子留不住的事实。
她瞪眼瞧我,蹬腿即走,回头说:“没了孩子,江家彻底绝灭了,你愿意看到它吗?”
我何偿不想,可结果如此,难道要硬生下他。
06
乐山在婆婆的通知下,汗漓漓地赶回来,如婆婆一般的口气,质问我,“小冰,妈哪点对你不好?为什么要打掉孩子,他是我的孩子,你没权利结束他。”
你们都质问我,但这纸报告,包括医生的嘱托,不都摆那儿吗?
我扔出结果,指这那上面的字,说:“你们看,上面写得很清楚,医生也一再否决,要我怎么办?”
纠结半天,忘了最有力的证明,与其这里争吵,不如黑字白纸来得有力度。
一纸结果结束了屋内的面红耳赤,乐山悄无声息地钻进卧室,婆婆做好饭菜回了老屋。
独有我倚着阳台的玻璃,凭栏思虑。
说来也巧,肚里的小家伙不住地跳跃,借着路灯,起伏不定的肚皮好似在杂耍。
“他,他想留下来吗?”我抚着它,眼泪再次流淌下来,落到地上,映出点点痕迹。
对这个孩子,我们都有些不舍。
随着时间推移,一直不愿放弃的乐山和婆婆一致妥协了,“小冰,要不算了吧......孩子以后会有的,我们放手吧。”
要结束的是你们,要放手的也是你们。
随着一张嘴,便定他的生死。
我无比懊恼,说:“不了,孩子是我的,我来决定,你们别说了!”
不欢而散再次上临,对他的去留,我们一直达不成最终意见。
就这么的拖延着,一向犹豫不定的母子二人坚定要我快做决定。
“小冰,放弃吧,你不知道,那赵老头家生了个残疾孩子,一家人都崩溃了,那是个无底洞啊,”赵老头的新媳妇听说生了,但孩子出来后,一家人吓得面露惊悚,当即后悔不已。
婆婆陈述着可怕的场面,但昨夜的托梦让我下不来狠心。
梦里一个小人张着嘴,拉扯老长的舌头,说我是坏人,坏女人,坏母亲。
他如一尊僵尸蹦蹦跳跳向前,向我的床边靠,纵身跳上来,压着我,擎着我的脖子叫喊。
身边的乐山睡得很沉,我在无助中抓紧被角,推挤他,试图赶走他的侵略,他的扼制。
我在谋杀他吗?
乐山和婆婆各自各说,浑然不觉我的游离虚脱。
这一瞬间,我万分坚定,对他二人说:“不!你们都别争了,我决定了,生下孩子。”
这阵声音无异于对抗,无异于又一次失之交臂,和他们的意见相左甚远。
我放不下那个小人,他的泣诉似控诉,控诉我这个谋杀孩子的罪人,母亲。
07
“妈,妈,乐山,我......我肚子疼,送我去医院,”孩子在纠结中似有感应,他拳拳到肉,击打着我的肚皮,踹得我咧嘴叫痛。
婆婆和乐山慌乱起来,手忙脚乱地即刻下楼,一刻不敢耽搁。
急诊科里,那医生气极道:“你们做家属的怎么回事?孩子有问题,现在才来,都快出来了。”
气愤充斥着对方的脸,充斥着诊室,弄得在场人均是尴尬。
我不管医生的嘴脸,只是扯着脸摆痛,“医生,快呀,孩子要出来了,说什么呢!要不你们负责呢!”
我要这个孩子顺利生下来,但孩子出来的一刻,他的脚是不完整的,略短一截的右腿醒目地半空中悬置,他哇哇地哭,在告诉所有人,他的顽强和坚定。
陪伴生产的乐山捂脸滑倒,跌坐地上痛苦纠缠,“这,这,这......”
此刻孩子的哭声更大了,划破整座手术间,传递他的初次会晤。
人嘛,在见到肉团团的小家伙一刹那,瞬间柔软。
婆婆和乐山对这个孩子仍不能接受,只有我整日强打精力照顾他。
儿子由于一条腿的缺失,造成很多不便,对比同龄幼儿,他是异类。
爬行,走路,都是他无法做到的。
如果这样下去,我和乐山的精力入不敷出。
他在一点点消耗我和乐山的关系及婆婆的和谐。
08
可能是先天的不便,他很敏感,作为母亲,我能感受到幼小的他,比其他人易怒。
婆婆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候他,可即便这样,他对奶奶,没一点好颜色对待。
婆婆动作慢了些,他拍着桌道:“奶奶,你死哪去了?快点,渴,喝水,上厕所。”
刚进门的乐山睹此景,上去一巴掌,打得他立刻叫嚷,“妈妈,我要告诉妈妈,你打我,爸爸打我,坏人,坏蛋,全是坏蛋!”
乐山的动粗令场面陷入混乱,我疯子般殴打这个称作父亲的男人,在我站定门口的一刻。
我疲惫地歇下阵来,左右邻居们围观看笑,讥笑我们的得意之演。
爱面子的乐山狂躁不已,冲那些人吼叫,“滚!滚蛋!有什么好看的,谁家没点破事!就你们,都是你们害的!”
人失去理智时,是乱咬人的。乐山如疯狂的兽,见谁咬谁。这一下子,明天我们会成为群内的焦点,他们的谈资,嚼着舌根狠命地造次。
人们作笑地离去,门口一地的垃圾,验证着这家的无奈和垂丧。
09
如果仅是被讥笑倒罢了,一向疼爱孩子的奶奶,竟坚定地回了老屋。
婆婆的抑郁症更甚了,被闲言碎语扰得几乎失心疯。
她非得走,丢下儿子不管不顾,弄得我和乐山工作受挫,只得抽出一人全天伺候。
我和乐山轮流担任此任,一天一天地熬,一天一天地盼曙光。
孩子一直由着性子成长,未加约束的行为,越来越无所顾忌,骄纵。
乐山对儿子的耐心一点一点减少,就在这天,他又一次爆发他的忍无可忍,上演上次的围观品论。
围观的人们,嘴舌颇难听,“哎呀,快打死了,当初嘛,就不该要,生下来害人呀,唉。”
母亲对孩子总是千般不舍,万般不弃的。从决定生的那刻,我就不允许他遭罪。
赶走长舌们,我和乐山大干起来,我抱着孩子,哭泣道:“他是你的儿子,你江乐山的血脉,你怎么下得狠手,你是不是人?”
为毛母亲总是为儿忍受,而父亲却一日无可忍。
我受得了我的孩子,而江乐山舍得拳脚向相呢。
我踢打江乐山,拿出全身力气,誓要捶打这个冷血的父亲。
他凌乱的头发耷耸着,遮盖住额头及冷眉,遮盖住渐变的脸。
他狂嚣道:“我冷血?是你扰乱了我的生活,令我身不由己,活在痛苦中。你是刽子手,是恶魔!”
我们论不出是非。
他在他的理里,我在我的悲苦中,我们成为了两条平行线,在孩子的成长中,渐次迷离。
江乐山扔出一纸协议,那是道离婚协议书。他早拟好了,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我目瞪口呆,没想到他蓄好了心思,扔弃了最初的炙热。
10
我和乐山陷入无休止的冷战,儿子他自是不理的,也不管的。
而这天,我抹拭地板,收拾饭后的凌乱间,婆婆踏进来,滴着泪说:“小冰,你不能和乐山离婚,不能。好不好?”
离不离有什么区别,他抛弃了我们,他做了逃兵,一名本该保家护儿的男人。
婆婆的精神看上去有所缓和,脸面红润,她按下我,说:“放下吧,我来吧。你受累了,江家的孩子,我们有份,我来照料。”
这一席话,令我泪闸大开,抱着她一顿哭嚎。
所有的压力,所有的忍受,靠着这个肩,得到了释放。
婆婆从此承担了大部分任务,洗漱浆涤,样样是她。
儿子的性格说来也怪,自奶奶回来后,不再作。
却是心疼上她,“妈,你让着奶奶,她累了,你上。”
他指挥上我亲自上阵,做菜烹饪。
饭菜转眼上桌,儿子忙着摆碗,在嬉笑间,一个人踏进来,他低着头,闷声不语,好一会儿,才说:“妈,小冰,儿子。”
江乐山,他瘦了不少,面色似是憔悴,该是过得不如意吧。
没了我们这两拖油瓶,他该快活,该得意呀。
我撇嘴说:“你知道回来?你不是快活吗,谁准你回来的?”
被他嫌弃的儿子说上话了,“妈,是我叫他回的。他是爸爸,你是妈妈,你们是分不开的,不是吗?”
我几乎哽咽,年小的儿子什么时候成长了,不再活在自己的痛楚间,关心起煎熬的父母亲。
儿子拉着乐山的手,又拉我的衣角,说:“爸,妈,你们和好吧,别提离不离的。好不好?”
江乐山拥着儿子,泣不成声。一个小人一瞬间长成了他触不及防的样子,令他不住颤抖。
我们都在成长中不断犯错,不断试错。
但不轻易放手是时间给予的伎俩。
我们在跌撞中自愈。
治愈自己,治愈家人,治愈肯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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