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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冬眠》剧照哲人维特根斯坦一战时期写出《逻辑哲学论》,当时他拿给弗莱格和罗素看,弗莱格是“一个字也不懂”,而罗素也未能全面理解作品含义,读不懂“主要论点”,更不用说这世上还有几个人能看懂了,所以无人愿意出版。最终,有出版商看在罗素写了导言的份上接手。作为哲学史上最重要的著作之一,《逻辑哲学论》出版所费时日长达四年,其间维特根斯坦频繁地与友人通信,并且往返奔走于欧洲多地,也不过只是想找到一个能与之交谈的人,遗憾的是,不是每个人都是大卫·平森特。这一幕,如同当初在提交《逻辑哲学论》作为他的博士论文时,摩尔和罗素是主考官,维特根斯坦在阐释完他的哲学思想后,拍拍罗素的肩膀,同情而体贴地说:“我知道你听不懂,没关系”。
电影《冬眠》结束后,万千思绪随着土耳其的漫天飞雪,飘至维特根斯坦出版《逻辑哲学论》的这则小故事。我们疲于奔命,在巴贝尔塔神圣的云端俯瞰大地,却依旧冬眠于安纳托利亚死寂的荒原中。人生到底是大孤独,谁都无法帮你生活,谁也替你分担不了什么。你试图找到一个人完全理解自己,试图用语言担负交流一事,结果总免不了失败与失望,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 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
影片的原始拍摄素材达到200个小时,初剪版时长为4小时30分钟,导演努里·比格·锡兰花费了极大的努力,才将它的时长最终缩为3小时15分钟。锡兰的电影自成一派,有很强的疏离感,也就是大众口中的“大闷片”。他喜欢拍摄各种长镜头,并且侧重于演员的背影,也似乎刻意避免使用音乐,而是更倾向于自然之声,比如风声、雪声、鸟鸣声。
“在某种程度上,契科夫是我的灵感缪斯。”导演努里·比格·锡兰曾说。他的第一部影片《小镇》便是献给契诃夫的,而在《小亚细亚往事》和《冬眠》中,也引用了多个契诃夫的小故事。《冬眠》的剧本从契诃夫的短篇小说(主要是《妻子》和《出色的人》)以及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和伏尔泰的作品中汲取了灵感。电影的手绘海报的设计元素来自画家I. Glazunov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第一部小说《涅朵奇卡·涅茨瓦诺娃》所画的封面,这幅画也可以在片中女主角尼哈尔的卧室中看见。
在远离伊斯坦布尔的安纳托利亚,初冬的小镇上,第一场雪还没有到来,白茫茫的天空映衬着光秃秃的远山,随处可见灰白的石头,重叠高耸的暗黄砖块,还有枯瘦干瘪的乌黑树木。影片讲述退休演员艾登的家庭纷争,锡兰一反常态,用喋喋不休且充满矛盾与冲突的大量犀利对白表现了贫富差距与邪恶之本源问题。故事发生在萧条死寂的冬天,在土耳其安纳托利亚的一个小镇上,每个人都试图回避自身的问题,无一例外都选择蛰伏。《冬眠》凭借富有哲理的长对白和深刻的人性思考在众多影片中脱颖而出,斩获2014年戛纳金棕榈大奖,以及获得欧洲电影节最佳影片等多项大奖,也是有史以来在戛纳摘得金棕榈的影片中片长最长的一部。
电影《冬眠》剧照已退休的戏剧演员艾登(Haluk Bilginer 饰)用退休金经营着一家小旅馆,并且以专栏作家的身份展开了新的人生。他故作关心地日复一日撰写宗教类的文章,沉浸陶醉在自我所营造的看似深刻的思考世界里无法自拔。艾登的生活富裕而充实,且名下还有多处正在出租的房产,为此,与普通民众的接触过程中让他看起来多了一份虚伪和冰冷。艾登的石屋旅馆华丽雅致,桌上是厚重的书籍和原木摆件,圆窗用绿叶与珠帘装饰,连盘子都镶着充满艺术感的花纹。相比之下,这个镇上有名的流浪汉——伊斯梅尔,曾与艾登结仇,在艾登的妻子尼哈尔代替丈夫登门拜访伊斯梅尔的家时,发现自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相连的三间小屋,要住下一家五口人,灯光昏暗,四壁空空,墙上唯一的装饰就是一张挂历纸,狭小的餐桌上摆满了一家人的碗筷和杂物 ,伊斯梅尔自己的房间甚至没有暖气,在土耳其大雪纷飞的冬天,仅能偶尔生火来取暖。尼哈尔向他捐助了一笔钱,这笔巨款足以再盖一间房子。出乎意料的是,伊斯梅尔不但没有接受,反而将这笔钱丢进了火炉。尊严是穷人仅有的骄傲,骄傲是富人不愿舍弃的尊严。人与人之间本就是一场冬眠,不如安静地沉睡在冰冷之中。“向那些不如她幸运的人递出橄榄枝,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尼哈尔小姐,你面前的这位脏酒鬼,没有办法去欣赏你的善意。”伊斯梅尔冷漠地说。
导演在外景部分使用大量远景镜头,搭配精致的内景特写,并且统一整体色调,通过这种方式,纵横交错,形成一幅萧条的图景,以及冷清凄清肃杀的格调。
妹妹内吉纳(Demet Akbag 饰)早年离婚,经常蜷缩在艾登的书房内针对写作而争论,甚至彼此嘲讽攻讦。他的妻子尼哈尔(Melisa Sözen 饰)年轻漂亮又独立,热衷于各种公益事业。然而,两人巨大的年龄差距让艾登觉得尼哈尔只是个尚未成熟的孩子,尼哈尔也从来没有意识到、也不肯承认自己的问题,她自始自终都认为艾登缺乏丈夫的体贴与理解,双方各自回避与自我催眠的态度,让这对聚少离多且人生态度迥异的老夫少妻渐行渐远,直至感情出现裂痕。
影片中多次出现艾登与妻子以及妹妹三人之间的针锋相对,伴随着矛盾的累积,虚伪和冷漠也逐步加剧。在三人深深的矛盾中,有两次唇枪舌剑印象至深。
《冬眠》剧照,男主角艾登与妹妹内吉纳内吉纳:“想些什么就写吧,还有,为一家大报纸写作,总比为那破玩意写好吧,看看你怎么逼自己的。”
艾登:“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内吉纳:“我不懂,我看你整个礼拜都趴在电脑前,我觉得,如果你不和我说,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个杂志。”
艾登:“我不在乎什么大报纸,我的王国诚然很小,但至少我还是王。”
内吉纳:“但是谁会读这杂志?谁会买?”
艾登:“不好意思,亲爱的内吉纳,我不同意,一点也不同意,我收到了读者来信,让我有信心继续做下去。除了,如你所说,我有点逼自己以外,我觉得很值得。”
内吉纳:“对,但有时候在网上,很糟糕的作者也会被捧上天,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粉丝,别当真。
《冬眠》剧照,艾登艾登:“你为什么不理解我,为什么这么不公平,我唯一的目的是支持你,帮助你。
尼哈尔:“我们需要距离,你不走,我就得走。
艾登:“咱们像文明人一样说说话。如果你想离婚 我不拦着你。”
尼哈尔:“我没想离婚,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你的,你比我年龄大,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想要爱别人,但我总感觉自己比你要老。你令人难以忍受,你自私、轻蔑、冷嘲热讽,这是你的错误。
艾登:“但至少有些时候我承认我的错误,我从没见你承认你对别人的伤害。
尼哈尔:“我浪费了最好的年华,我所有的美好品质,都在和你的争吵中消失了。我变得固执、严厉、胆小,多疑。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走上了不同的路。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原本可以过的更好的,太晚了。”
艾登:“你不明白,你得像我一样,在一个没有电力的村庄长大,享受幸福,而后在舒适漂亮的房子里生活,倾听妻子的声音,哪怕她发出的是可怖的嚎叫声。我们的青春暗淡无光,我们没学会如何快乐,或者说,如何让自己快乐。就像我说的,就像我说的,我们没怀着什么恶意,我们的意图是好的,我们的理想天真无邪。我们想要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尼哈尔:“你这一番话,全是胡扯蛋,我受不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演说。我整个青春都用来和你争吵了。
艾登:“你把一个男人神化,而后又责备他,说他无法真的像神一样。这公平吗?
电影《冬眠》剧照,艾登的妻子尼哈尔最终,大家都放弃了沟通的努力。妹妹干脆不再现身,夫妻也约定好彼此生活的边界,各行其是,再不打扰。整个村庄都陷入冬眠般的困顿之中,富人如此,穷人更甚。人人都想要逃离,但出于经济窘迫或精神软弱而不能如愿。艾登信誓旦旦要离开妻子,独自去伊斯坦布尔过冬,他神情决绝地到了车站,却还是在最后一刻掉转头去找老友喝酒,第二天抓了一只野兔回家,艾登与尼哈尔并不是离不开彼此,更不是出于对一个具体的人的眷恋,而是因为在外面,他们遭遇的不理解只能更多。在哲学上,这算得上终极孤独,人性之困境;在生活里,这种离不开,倒也是种慰藉。影片的最后,艾登与妻子隔着玻璃窗对视着,在无声的静默中,他们心中的隔阂悄然瓦解,夫妻之间的感情滚烫到冰凉。
电影《冬眠》剧照“尼哈尔,我没离开,我没能离开,我现在又老又疯,甚至变成了另一个人,不管你怎么想吧,我不知道。但是这个新的自我,不让我离开,并不是因为你,才留下,伊斯坦布尔也没有什么我熟悉的东西,一切都很陌生,在别处也是,我谁都没有,我只有你,每一分每一刻,我都想念你,我永远都说不出口,因为我太过骄傲,让我与你分离太过可怕,也不可能发生。将我当成仆从吧,亦或是俘虏,让我们一起生活,随你的心意。原谅我。”
电影《冬眠》剧照生活作为一种苦闷,需要长情。爱情中,两个人志同道合,沟通理解,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认清了彼此终究无法理解彼此后,还依旧愿意共度此生。
在文明世界的角落,慈善和贫穷、弱者和强者、丈夫和妻子之间已经慢慢转化为静止的对立,就像无比肃穆的自然景观,只能目睹它的存在而无法做出任何改变,任何弥合对立的尝试都只会让双方漂移得更远。那些不可言说之物,其实更重要。
我们趋行在人生这个亘古的旅途,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里涅槃,任由忧愁缠满全身,痛苦飘洒一世。我们累,却无从止歇;我们苦,却一饮而尽;我们痛,更无法回避。每天早上,我都有绝妙的想法,整天却都在无所事事。无论走到哪里,都应该记住,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永无止尽的归路,春天根本不复存在,就连最疯狂最执着的爱情终究也都是过往云烟,唯有孤独才是永恒。生命中所有的灿烂,都需要以寂寞来偿还。读书最纯粹的功效,也无非是慰藉自己在这世上孤独的灵魂。
电影《冬眠》剧照1889年1月3日的都灵,弗里德里希 · 尼采步至卡洛阿尔贝托街六号的门廊,或许只是为了散步,或许是为了去邮局收收信,或许是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个马夫正在与他桀骜的马周旋,纵使马夫如何生拉硬拽,骏马依然拒绝前行,以至于马夫是叫朱塞佩、卡洛,还是埃多勒……失去耐心,扬起皮鞭猛抽起来。尼采拨开人群,制止了正在气头上的马夫,结束了这残忍的场面。身材魁梧,满面胡须的尼采突然跃上马车,手臂环住马脖子啜泣起来,他的邻居送他回了家,之后的两天他沉默地躺在沙发椅上一动不动,直到他呢喃出生命中最后一句:
“妈妈,我真蠢”。
长期不被人理解的尼采在彻底疯癫之前,拥抱了那匹马,而我们依旧得像个苦行僧一样在这个风雨飘摇的世界中独自游荡,忍饥挨饿,沉思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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