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静珂刺秦王

一．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这是李白的《侠客行》，小时候非常喜欢的一首诗。我很小的时候就喜爱古文，大概是因为当时家里的电脑上有一个游戏叫做《三国志9》。喜爱古文的后果并非是我成为了考古学家，而是“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

我一直幻想着自己如果生在古代，着一身长衫，擎剑酌酒，笑傲江湖，行侠客仗义之事，能够面带微笑的说“三步之内我取你首级”。而现实就是我抱着这种幻想在现代活了整整十几年。

然后要高考了。一切都被抛到地中海去了。

高考中规中矩，我报考了远方的一所二本院校，紧邻港澳，所以这个地方大概有了一丝资本主义的腐朽气息。我却无心放在周围的环境上，高考之后依旧有着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压力，包括绩点，就业，四六级和女朋友。

所以我扔在地中海的梦想基本就淹死在哪里了。

直到大三时，一个人把我奄奄一息的梦想又拖了回来。

二．

大三下学期开学，我比大部分人来的都更早一些。但因为春运的余波仍在，所以我晚上11点才到达珠海，当我舟车劳顿地到达学校时，却发现学校的宿舍还没有开门，而校内唯一的一家酒店“国际交配中心”，啊不对，是“国际交流中心”已经满员。

国交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啊。

所以我只能拖着行李箱打车去隔壁的小村子宁堂找地方住。

而当我在房间里准备的与潮湿空气挣扎时，一个外国女孩子推门进来了。

讲良心话我发誓我很惶恐。而且这个女孩绝对不是我喊来的。

虽然一直听说宁堂是有特殊的服务的。

舍友还曾叫嚣着为我众筹一次，但被我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抛开杂念，我把目光移到了这个外国女孩子的身上。

这个女孩子的眼睛是蓝色的，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如同地中海明亮的湖面，头发则是金色，她保养得很好。我虽然见过外国人，但是并不能区别欧美各国的差异，但我根据我的直觉判断，她大概是意大利人。

我承认在惶恐的状况下一直盯着女孩子看很不礼貌，但你可以回忆一下《后会无期》里陈柏霖开门看到王珞丹的感觉。更何况我不会说外语。

“OK，OK。HOW ARE YOU?”

虽然意大利人应该是听不懂英语的，但我总不能说“こんにちは”吧。

“说人话。”

嗯，也是，正常剧本是外国人都会说中国话的。

“额，你有什么事吗，我好像没有点外卖啊？”

“我终于找到你了。”

现在看来没说人话的并不是我。

三．

“我叫Valeera Sanguinar 。当然，你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字。”

“什么。”

“静珂。”

我想起了人教版语文课本必修一的课文：荆轲刺秦王。

轲既取图奉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绝袖。拔剑，剑长，操其室。时恐急，剑坚，故不可立拔。

荆轲逐秦王，秦王还柱而走。群臣惊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兵；诸郎中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不得上。方急时，不及召下兵，以故荆轲逐秦王，而卒惶急无以击轲，而乃以手共搏之。

是时，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轲。秦王方还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王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其匕首提秦王，不中，中柱。秦王复击轲，被八创。

静珂没有管我沉浸在高中的回忆里，她说，我要找“魔卍”。

“魔卍是什么东西啊。”

“那不是东西，是一个人。”

魔卍，我不觉得现在会有人叫这么中二的名字，所以这大概是外号吧。我的大脑急速运转，也不觉得有人会有这么高深莫测的外号。

所以我整理思路后，试图告诉眼前这个人，我并不认识这么一个人时，我看到了她手上的照片，我知道，一切都没那么简单了。

“你找这个人想干嘛。”

“杀了他。”

“那你为什么找我。”

“只有你能找到他。”

“Are you kidding me?”

先不说我们素不相识你冲上来就让我帮你去杀人，而且杀的人，还是我的老师。

那张照片里，赫然就是我的专业课老师。

怪不得我单身的舍友说，好看的人都不讲理啊。

“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我已经找了很久很久了。”

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但她已经开始讲述她的故事了。

四．

瓦莉拉，或者说“静珂”，来自意大利，一个爱好足球和冰淇淋的国度。

生长在幸福国度里的静珂并不幸福。她的父亲是意大利某工会主席，长期与另一党会斗争，在她17岁那年，她的父亲被陷害后遭到意大利政府通缉，遂带领全家逃往新加坡。然而在马六甲海峡这个怎么看怎么安全的地方，她们所坐的船只发生爆炸，只有她一人幸存。

事故原因不明。

如果不是遇到魔卍，她大概会被遣送回国，或者留在新加坡的福利设施里，做一个一生充满曲折的故事，而且不太幸运的女孩子。

但她恰好遇见了在新加坡的魔卍。或者说命中注定她会遇见魔卍。

她从医院里面逃出来，逃到岸边望着发生事故的海面，眼神里充满着她自己都不太明白的情绪。然后一个人冲过来抱摔了她。

那是一个中国男人，大约三十岁，戴着犹如啤酒瓶底般的眼镜，个头不低，抱摔他的手里还紧紧拿着自己的手机。屏幕里面显示的是他的朋友圈。

她站起来，给了这个男人一巴掌。

那个男人一脸的无辜。但看到静珂的脸后，又突然冷静下来。

静珂并没意识到身边人的脸色变化，她突然开始哭，似乎所有的压抑都不再能控制住了，似乎那一巴掌已经把她所有的力量耗费的一干二净。

那个男人把他带走了，带到了一家酒店。

她很担心这个人会对她做什么，但她坐到床上的的一瞬间，就睡着了。

第二天，静珂猛地坐起，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有些不知所措，索性继续睡去。再醒来时已是傍晚，那个男人在旁边的椅子上坐着，在擦拭一把手枪。

他没有说话，递给她两样东西，一张新加坡的身份证，和一万新加坡元。

她将这些扔向一旁，对眼前这个男人说，“带我走。”

男人没有理她，起身准备离开。两秒钟后，身后传来了呜呜呜的哭泣声。

男人长叹一声，转过身来，说，“我是杀手。”

“我知道。”她说。

“带我一起去。我想做杀手。”

男人看了她很久，然后说，“把身份证和钱捡起来。”

“我们去中国。”

五．

在中国，男人告诉静珂，他的名字叫“魔卍”。

魔是恶魔的魔。卍是纳粹的卍。好可怕的一个名字呀。

杀手们似乎都有公会，就像刺客信条里的一样。静珂把一万新加坡币交给了会长，成为了杀手的一员。保荐人是魔卍。

所以，魔卍是静珂的老师。

而“静珂”这个名字，就是魔卍为她起的代号，一个意大利刺客的中文代号。

魔卍开始教她杀人。手枪杀人，狙击步枪杀人，炸弹杀人，毒药杀人，高科技杀人，这些魔卍都没有教她。魔卍只是一直告诉她，「杀人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人这一辈子只能杀一个人」，「如果杀了别人，就没法杀死自己了」。

和动画片里的剧情一模一样，没有一点新意。

总之，在跟着魔卍学习的过程中，她愈发觉得自己的老师是个骗子。

别的杀手都是冷酷无情，一言不发的，唯独他唠叨多话，关键是说的都没什么用处。别的杀手都有着自己的绝活，而魔卍唯一的绝活似乎就是他的名字和他一直擦拭的一把枪。

虽然她从没看他开过枪。

静珂突然厌倦了，她独自接受了一个任务，到澳门杀一个女孩子。

她在酒店的顶楼把那个女孩直接推了下去。

回来之后，魔卍已经不见了。被杀手公会悬赏追捕。

她倒是无所谓了，因为，她知道了，魔卍就是一个骗子。

魔卍从来没有杀过人，他只是把接手的任务转交给另一个公会的杀手手里罢了。他刚刚开始这么做时，会把赏金全给别人，以此来完成很多任务。

但随着他的名气越来越大，他接手的任务赏金倍增，他便可以从中谋取差价，那是一笔巨大的利润。

但是事情终究败露了，所以，魔卍逃了。

而静珂的杀手生涯刚刚开始。她只是个菜鸟杀手。所以她的案子要从很多小事开始接，例如大学生午睡时舍友唱歌而雇凶杀人，或者为了追一个女孩雇人行刺情敌，再或者就是网店竞争之类的。但静珂做的滴水不漏，她骨子里就是一个真正的杀手。

静珂的名气越来越大，从她三年前把那个女孩推下楼开始，静珂共接手八十起任务，全部完成，而且毫无破绽。

她成为了刺客公会的王牌杀手。所以公会雇佣了她。

三年前，魔卍的追杀令发布后，没有一个人能杀的了魔卍。

她接受这个任务，也是最后一个任务。她的杀手生涯因魔卍而起，那也就为他结束吧。天才的静珂立刻追查到了魔卍的蛛丝马迹，但也仅仅是蛛丝马迹而已。

在新加坡的酒店里，魔卍早已离去。但静珂还是意外发现了一张碎纸片，上面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六．

没错，是我的名字。

说句实在话，我是懵逼的。

如果眼前这个外国女孩说的都是真的。现在我面前的就是一个杀人魔头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过我在心里狂吼之后，面不改色的对她说：

“如果你能找到我，那就一定找得到魔卍，你直接去杀他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让我帮你找他。”

“不，他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骗子，有着绝对灵敏的嗅觉和洞察力。即使我知道他在哪，他也会在下一个时刻巧妙地消失不见。就像当我知道他就在墙的另一侧，但当我走过去时，他总会因为去打电话去上厕所这种理由消失不见。”

“那你找我也没有用，我又没什么能帮你的。”

“不不不，你和我一样，心里都有着一颗杀手的种子。”

我沉默了。我知道她说对了。每个好好先生的心里一定都有一个杀人魔。

我只是欠缺一点动力。

“赏金平分。每人200万美金。”

“我应该做什么。”

七．

静珂是一个天才杀手。天才的地方在于，她把别人看的一清二楚。

她太了解魔卍了，所以她指定的策略在别人看来简直莫名其妙。

这个策略就是，等我哪天上魔卍的课时不小心迟到。

太妙了。

只要静珂有一点动作，基本都会被魔卍察觉。

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没有动作。

而魔卍是一个不能容忍迟到的人，即使你准时到了一万次，只要迟到一次，在他心里你就是一个懒散，不守时，没有学生意识的人。就好像“你在一家餐厅吃饭时吃到蟑螂，你就觉得这个世界上的饭里面都有蟑螂”的感觉是一样的。

被激怒的人就好对付很多了。

那天早晨，我起床之后准备去上课。然后，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真的有一个老奶奶在过马路。关东桥前面的那个红绿灯绿灯时间短，红灯时间长，但是路又是Z型的，老奶奶根本过不去好吗。

所以我迟到了。我很忐忑。不知道是害怕魔卍的嘲讽还是接下来要发生的可怕的事。

我走到教室门口，敲门，三下。噔。噔。噔。

推门进去，所有人都看着我，包括魔卍。

我没说话，准备找座位坐下。

“等等，你为什么迟到。”

“迟到就是迟到了，没有什么理由。”

“迟到还那么多借口啊。”

其实我至今都没明白这个逻辑，我承认我迟到了啊。我也没说什么啊。

但是魔卍就开始了嘲讽。我扭头，摔门，走出去。

“魔卍，你一定要出来啊。”我在心里暗想，“静珂，你也一定要成功啊，否则，我可能就要被挂科了。”

魔卍果然很生气，他走了出来。我们的教室在3楼，走出来之后四面通风，具有很棒的采光，同样也是一个绝佳的狙击地点。

我背对着魔卍，径直往前走，魔卍在我身后叫嚣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心如乱麻，耳朵里全是听不清楚的喧嚣声，然后我突然听见“biu”的一声，这个声音压住了所有的杂声，清脆而悦耳，接着有子弹划过脸颊的破风感。

好枪法。

静珂刺秦（魔）王（卍）。

八．

魔卍不单是一个骗子，而且是一个神一般的骗子。

魔卍确实没有亲手杀死过任何一个人，但魔卍从来都是一个杀手，绝世杀手，或者应该叫死神。只不过，他只是会借助一些外力罢了：制造事故，引诱别人杀掉目标，等等，多的难以列举。他出手杀人从来都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这个死神一样的人，据说当年的9.11事件都只是他为了掩饰杀掉一个人而已。

魔卍杀了多少人，可能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但是他有一天觉得他再也下不了手了。

那次他接手了一个任务，在新加坡，杀掉一个意大利逃亡的工会主席。

小事一桩。

他轻松爆破掉那艘船，理论上来讲那艘船有人生还的可能性不到万分之一。

但偏偏有人活了下来，还是任务目标的女儿。

他准备去医院结束掉这个任务的尾巴，却发现那个人从医院里跑了出来。

在那个码头，那个女孩穿着纯白色的病服，蓝色的眼睛，绯红色的夕阳，纯金色的头发被风吹散缠绕在耳上，伴随着那种让人心疼的情绪，在整个海洋上飞扬。

魔卍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么一个瞬间爱上这么一个小姑娘。

魔卍第一次没有去杀一个人，而是救了一个人。

他抱摔了想要自杀的静珂，并带了这个姑娘回中国。

静珂很聪明，所以魔卍一眼就看穿了这个姑娘对他的怀疑，对他的恨。

“是不是这个人杀了我的父母。”

他试图让这个女孩子忘掉那些，忘掉过去，也试图让自己忘掉那些，忘掉过去。

所以他开始唠叨：「杀人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人这一辈子只能杀一个人」，「如果杀了别人，就没法杀死自己了」。

和动画片里的剧情一模一样，没有一点新意。

但静珂还是偷偷地接受了一个任务，去杀死了一个女孩子。

魔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了。

所以魔卍就把整个刺客公会戏耍了一遍。制造了自己是一个骗子的假象，转身离开。

这一招干得漂亮。静珂觉得魔卍就是个无能的骗子而已。

没了怀疑，没了恨，静珂突然发现，她对这个男人是有依赖的。

她不知道她爱不爱。但是她在等魔卍回来。

这一等，就是三年。

有一句话，叫做因爱生恨。静珂发现自己恨之后，才明白自己是爱魔卍的。

所以，她要杀了他。

仔细想想，静珂真的是被魔卍骗得死去活来。

九．

我对不起静珂。

在她狙杀魔卍的前一刹那，她被魔卍用手枪击中头部，当场死亡。

魔卍用的是那把他一直擦拭的枪，但从来没开过枪的枪。

魔卍是我的老师，不止是专业课的老师，也是教我杀人的老师。

在我遇见静珂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开始布下整个局了。

我有问过理由，魔卍说，大概是因为他爱她吧。

她杀了那么多人，我阻止不了她，那就让我来替她自己杀死自己吧。

可是她直到死都不知道你在骗她啊。

让她心中有爱的死去，也挺好的。

魔卍看着我，他说，如果一个人直到死都被骗着，那么真相对她而言，还有意义吗。

我愕然。

魔卍悄悄把静珂的尸体处理掉了。

他说他要把静珂的骨灰撒到地中海。

污染环境。

但是魔卍说这话的时候哭的像个孩子。

我没有想过的事是，如果人一生真的只能杀死一个人，那么谁该杀死魔卍呢。

十．

很多很多年前。

澳门某大酒店楼顶。

静珂把那个女孩直接推了下去。

恍惚间，静珂觉得那个女孩和自己长得竟然一模一样。

很多很多年后。

魔卍开枪击中静珂时。

他明白了自杀是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