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一中实验学校语文老师:关庆明(庆明口述某人代笔)
关庆明所在的学校是泰山南郊的一所职业高中,距市中心有十里之遥,学校旁边就是浩浩荡荡的汶河。
没有自习的夜晚,庆明喜欢一个人沿着汶水河畔散步。他始终认为: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而狂欢则是一群人的孤独!
回到学校,已是深夜十一点了,却见学校办公室灯光依然亮着,便用眼睛贴着窗玻璃,瞅见是物理老师韩金昌、地理老师孙琳、历史老师刘半虚以及学校会计马卫国,围着一张办公桌在那里打麻将。韩金昌瞄见窗外有人,惊呼一声:“校长来了!”并立即将面前竖着的牌墙推倒,和桌子中间的其他牌搅成一堆。刘半虚马上就要赢牌,知道是韩金昌故意搞的赖牌把戏,便发作起来:“校长又不是无赖,难道他进来会赖牌抢钱不成!”韩金昌脸一红说:“我怕校长进来批评咱们。”刘半虚说:“他批评谁?昨天晚上他还和我赌了个通宵呢!”
关庆明连忙走开,回自己宿舍去了。
远远看见宿舍门口站着一个黑影,便知道有人守候自己。走近,便听是本班女生尤婷婷的声音:“关老师,我等了您一个小时了。”便连忙掏出钥匙将门打开,让她进屋里去。
尤婷婷已经20岁,在高三学生中,已是最大年龄了,十分的伶俐聪明,学习成绩却是一般。虽说已是第二年补习,但估计仍然高考无望。她的父亲尤勤书在学校做后勤工作,让女儿继续补习的原因,倒不是希望能上大学,而是怕她在家里闲出别的故事,倒不如在学校有老师管着,待毕业后便找一个普通工作,让她去就业算了。
然而尤婷婷对补习却有很绮丽的打算。她知道自己长得漂亮,每每在镜子面前惊讶自己的娇艳。有时闲着无事,便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地照镜子,内心涌起自恋的热烈。她对自己平平的学习成绩以及将来在什么岗位做什么工作并不在意。成绩平平并不是因为她的愚蠢而是因为她的过分聪明。她在读了许多历史文学书籍尤其是读了许多伟大女性传记之后,在许多漫漫春夜辗转不眠骚动不安苦思人生之后,竟渐渐参悟出这样一个道理:女人的最大本领并不在于自己取得多大的成绩,而在于能否找到一位了不起的丈夫。约瑟芬有什么能耐呢?她还不是因为做了拿破仑夫人而名垂青史吗?宋庆龄、宋美龄、许广平等等其所以著名,也还不是因为找了一位很雄强有才的男人吗?再翻翻古代史,那个卓文君为世人传颂,还不是因为独具慧眼识得司马相如,有挑选优秀丈夫的本领吗?所以,她的读书并不是为了考上大学,而是为了猎取一位最理想的丈夫。
何况,二十岁,正是少女的花季。早在几年前,不但每月开始落红,而且小乳房忽然也胀疼起来,几月之后,竟然鼓胀得像两只坟包。这坟包渐渐埋葬了少女的单纯天真。一两年后,不但两只乳头像羊角般地将衫子顶得老高,而且臀部竟也丰肥起来,腰部也如河套似的有了旖旎动人的弧度,双腿也更加丰满修长。去年秋天在村后的山沟里捡拾红玛瑙珠子般的酸枣,沟底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她在嘴边噙一颗酸枣,站在溪畔看水底的石子在微波里打颤,忽然看见了水底有一位颀长窈窕的女人。她吃惊起来,吃惊自己竟这么高大,这么成熟,像一枚就要坠落枝头的红透了的果子。
晚上,她胡乱做梦。她梦见的已不是父亲母亲和小时的伙伴,而是一位个儿高大的男人。这男人像凶猛的强盗,有时潜伏在麦秸堆后面,有时潜伏在一大块石头后面,有时潜伏在树林子里或蒿草篷子里。在恍恍惚惚的梦境中,这男人会突然从什么地方蹿出来,恶狼似的瞪着她,向她逼近。她吓得魂飞魄散,两手战战兢兢地作出拒绝的表示,嘴里连声哀求:“饶了我,饶了我吧!”但那男人继续瞪着她,向她逼近,然后老鹰展翅般地张开两只臂膀,紧紧地抱住她,箍住他,并喷发出一股热烘烘的呛人的男性气息……那男人像折一根柳条似的向后折着她……忽然咔嚓一声,她真的像柳条一样向后折断了……于是,那男人便覆盖了她,镇压了她……她感到十分憋闷和痛苦;一声惊叫,醒了。宿舍里却安安静静,惟有女友们轻微的鼻息。她披衣坐起,大汗淋漓,心脏砰砰地撞击着乳根。窗外的月光煌煌地倾泻进来,在她面前的被子上投下一个很黑很长的影子……
她知道这个男人是谁。
她恨这个男人。
她重新睡下,但那个男人的影子却仍在眼前晃动,她讨厌他,却又无法摆脱他。她哭了。在她哭了之后,那影子却渐渐发生了变化,变化成另外一个形象:修长的身材,刚毅方正的面孔,一头浪漫纷披的长发,他似乎正在讲课,又似乎讲的是鲁迅的散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他讲得那么动人,那么富有激情和文采!她整个儿的为他着迷。她觉得他将来一定会有大作为、大前途。假如他能做自己的丈夫,那她便太幸福,太有光彩了。
这个重新变幻出来的形象,便是她的语文老师,也是她的班主任关庆明。
她今天晚上那么有耐心地等在关老师宿舍外面,名义上是要请他讲解《诗经》中《将仲子》那一篇,实际却是想借此接近他。
关庆明其实只比尤婷婷大四岁,且又是诗人气质,敏感热烈,他在第一次上课时,就已注意到坐在最后排的她,他很幸运自己班上有这么好看漂亮的女孩。后来接触久了,又觉得那漂亮似乎过分妖冶,似乎随时都会闹出一段风流情史。而他却更喜欢典雅式的漂亮。再说尤婷婷是他的学生,虽然已到了婚龄,但师生之间总该有某种庄严。
可是当尤婷婷走进屋子,斜靠在他的办公桌一侧,那妖冶的脉脉含情的眼波,那青春期窈窕饱满的身段,那馥郁芬芳的气息,却又使他生出渴望。
他想:“我究竟是怎么了?我是老师,怎么会对学生产生爱欲呢?”
此时,尤婷婷和关庆明只隔着一张办公桌。
尤婷婷歪歪斜斜靠在桌侧。她为什么不站得正一点呢?也许是因为身不由己,就像雪堆站在烈火面前,禁不住要融化倾斜一样。
少女是一轮变幻莫测的太阳,在不喜欢的男人面前,她们会像被阴云遮蔽一样晦暗消沉;而当处于所喜欢的男人面前,却又会像处于万里晴空一样光芒四射。尤婷婷现在就是这个样子,眼珠乌黑灿亮,双颊鲜艳娇红、热气腾腾。她仿佛要向关庆明倒塌,却又怕他拒绝她的倒塌,便用了最后一点理性的力量,支撑了她软弱无力的倾斜。
她故意将她的一只手放在他的手前,那么近!近到他稍稍一动便会碰到它。那手柔软白皙,像一团蚌肉。它也许是她爱情大军里派遣出来的第一个伏兵。它是试探也是期待,五根手指栗栗颤抖。它分明是要他去握,紧紧地去握。只要他有一个小小的动作,一切便会实现和沟通。
他想:她为什么偏偏要拿来这首诗呢?《将仲子》?“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既是暗喻又是挑逗,正话反说!“无逾我墙”便是要他去逾其墙;“无折我树桑”便是要他去折其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便是要他大胆地爱,无须怕别人说什么闲话。
但关庆明讨厌这种暗喻,因为这暗喻使他看见了她漂亮背后的轻浮。
尤婷婷说:“关老师,在所有老师中,我最爱听你讲课。”关庆明笑着说:“这是你的偏见。”
尤婷婷说:“不管是偏见不偏见,反正我最喜欢听你讲课。这首《将仲子》,你能给我详细讲讲是什么意思吗?”
关庆明说:“讲出来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讲的,你尽管讲好了。你无论怎样讲我都爱听。”
关庆明却坚持不讲,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历代诗歌选》,让尤婷婷拿去读上面的白话文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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