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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命悬一线
最近，单位里氤氲着一股神秘的气氛。
人们高谈阔论，抑或是低声秘语，一时之间，“挂职”成为烫手的热词。
然而，对林潇而言，自从报名参与 “挂职”竞争之后，她竟然把此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还有比“小升初”更重要的事吗？这是林潇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直到昨天晚上，出差半个月之久的岳峰从外地打来电话。
“老婆，辛苦了，儿子最近怎么样了？”
“你到底是问候老婆，还是问候儿子呢？”
“哈哈！当然是更关心儿子了。一想到你在家‘虐待’我的儿子，而本人又鞭长莫及，我的心就在滴血啊。”
“你还有心？你的心不都献给了你的图纸了吗，就不要在这里得了便宜还卖乖吧。”
虽然早已接受岳峰常年出差的现实，但一想起自己独自承受的种种压力，林潇的心里依然酸酸的。
“老婆，真的对不住你和儿子……你们就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奋斗到首都的大设计院去，到那时，岳川就可以在北京参加高考了，那北大清华还不是手到擒来？”
“好，那我等着？”
林潇笑了一下，心里说，天真，谁需要你的空头支票啊？一切都是虚的，只有奋斗才是最靠谱的，只要我和儿子一步一个脚印，一定能奋斗到北大清华去。
“林潇，说正事。”岳峰恢复了固有的一本正经，“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因为我的缘故，你才不得不把大部分精力都耗在了家里，才导致了你在单位里的处境尴尬。你看，比你年轻很多的人都提拔了，只有你这个老科级还在那里吊着……所以，这次‘挂职’的机会，你必须抓住！不然，以你的年纪，将来会越来越被动，越来越尴尬。”
想不到书呆子也有觉悟的时候，不过，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虽然林潇这样想着，但是嘴里却说：“你说谁尴尬？我不觉得啊，人生的志向不同，追求的目标自然也就不一样嘛。”
岳峰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这几天，我仔细筛选了我的社会关系，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看来看去，只有我妈的一个学生在你们省局，好像还有点权利，我准备让我妈去问问。”
“打住！”林潇怒了，怎么可能让清高了一辈子的知识分子婆婆去求人？
“你好好干你的工作吧，我的事，我自有主张！”其实，她所谓的主张，只不过就是贵在参与，顺其自然罢了。
这天早上，林潇进入办公室，微笑着和同事打过招呼后，取出洁净的抹布，仔细擦试桌椅，直至一尘不染才停手。
天渐渐热了，林潇换了一身灰色休闲薄料西装套裙，那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其实，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既然参与了竞聘，就不能仅仅消极地“顺其自然”，必须拿出一个积极的态度去努力。可是，想来想去，除了认真写发言稿，认真准备现场答辩之外，她真想不出还要努力什么……
半中午的时候，好友吴乔处长发来短信。
“美女，中午小聚，如何？”
林潇看了看手机，正好婆婆这两天在家照顾岳川，自己也难得放松一下。
短信回过去。
“领导，来者不拒。”
“咖啡or烩面？”
“随缘。”
“咖啡！”
下班后，两人一前一后，分头走向单位附近的，那个格调高雅的咖啡馆。
林潇走走停停，左顾右盼，犹如《潜伏》里面的地下党员。正值“挂职”竞聘的关键时刻，单位人多嘴杂，必须避拉帮结派之嫌，小心谨慎无大错。
弦乐缥缈，幽静优雅的精致包房内，大理石餐台幽幽闪着绿光，两杯蓝山咖啡，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环境真是能改造人啊！一时间，林潇觉得自己优雅了很多，连脚步也轻了起来。
“美女，上坐！”吴乔坐在宽大而舒适的真皮沙发里，摊开右手，故做一个邀请的姿态。
“领导的优势之一是可以提前下班，我可是坚持到最后一分钟，让您久等了。” 林潇在吴乔的对面落座。
两人轻泯咖啡，慢咬水果，欢声笑语好不惬意。
这时，林潇拿出手机：“不知道儿子吃上饭没有，打个电话问一下。”
“你呀，自我一点好不好？”吴乔一副女强人的派头。
“孩子可是我们的心头肉啊！”林潇边拨电话边看向吴乔，“对了，你家妞妞今年回国吗？”
吴乔的女儿曾经是省第一高中的优秀学生，立志非清北不上。可是，当年高考结束后，要强的女孩子仅仅以几分之差落选了梦校，再后来，女孩出国，现在已经是美国常春藤名校的一名大二学生。
“不回了，说忙的很。现在的孩子……”吴乔的眼里闪有一丝暗淡。
“想女儿了吧？”林潇不禁想起了一句话：世界上所有的爱都以相聚为目的，只有母爱是为了分离……
“是啊。唉，有时想想，孩子越优秀就离我们越远，宁愿他们很一般，就在我们身边做一个普通人。”吴乔的伤感和她大气的外表有些不相称。
这种伤感，正激情万丈，带领儿子为前途打拼的林潇，尚不能完全体会。不过，当有一天，自己也和吴乔一样成为“空巢老人”的时候，估计伤感一点都不会少吧，林潇想。
“吴处，当初女儿不是已经进入一所国内著名高校了吗？你为什么又把她放出去了呢？”
“你问到这个问题，现在看来云淡风轻，可当时就是一场生死劫难啊。”
“生死劫难？我很好奇，介意说来听听吗？”林潇左手托腮，右手端着咖啡。
饭菜尚需时间。
吴乔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我女儿一向要强，自从小学那年暑假游过了北大清华之后，就立志非清北不上。因为有目标，所以，她学习很刻苦，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可惜地是，最后仅仅以几分之差和清北失之交臂。”
林潇静静地听着。
吴乔的眼神有些迷茫：“那年，女儿坚决要求复读，但被我和她的爸爸逼进了大学。”
“那所大学也够棒啊。”
“是啊，可女儿不这样想！一个月后，她闹得很凶，坚决要求退学，我们当然不同意。”
“从那所顶尖名校退学，估计全中国也没几个吧？”
“不知怎的，那丫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既然在国内读不了清北，那就去美国读哈佛耶鲁！你想，当时我对出国一无所知，怎么能同意呢？”
“后来呢？”
“一天，我下班回到家，一眼看见客厅里立着两个硕大的箱子。”
“箱子？”
“箱子是女儿的！一种不祥的预感……”吴乔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以至于几年之后的今天，那锥心的痛苦依然清晰可见。
林潇已经猜到了什么，她的心也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我正愣神的时候，女儿从洗手间出来了，一边甩着手上的水，一边轻描淡写的笑着说‘妈，我退学了，很遗憾，没有通知你和爸。’”
“你女儿太有个性了。”林潇的眼睛睁大老大。
“看着女儿的笑脸和那两个大箱子，我当时死的心都有了。两个月前，我们送女儿上大学的时候，走在顶尖大学校园里，拖着箱子，是多么的扬眉吐气啊，12年的艰辛总算过去，孩子也踏上了人生的新阶段。可是，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
“吴处，你说的我都想哭了。”林潇一下子倒在沙发里。
“那天，我就那样直直地站住，眼泪哗哗地流，心如刀绞。女儿却不以为然地说‘妈妈，哭什么呀。我已经做了决定，一定要出国。’”
“唉，现在的90后早已不是我们小时候那样逆来顺受了。”
“事已至此，我们只好强打精神规划出国之事，因为没有经验，所以找了一家留学中介公司，他们信誓旦旦地说，以你女儿的成绩和经历，美国前十的大学没有一点问题。听他们这么说，我的心里才稍微好受一点，谁知道……”吴乔大口喝下一口咖啡。
“又怎么了？太惊险了吧！”林潇捂着胸口。
“签了中介之后，女儿在家苦读英语，也就一个月的时间内，她就考出了托福117分，SAT2200分的绝好成绩，这个分数完全超出到了哈佛、耶鲁等常春藤名校的分数线。当时，就别提有多高兴了，仿佛世界名校在向我们招手。”
“结果呢？”林潇的双手把咖啡杯攥得紧紧的！
“转眼到了第二年二月份，那是美国大学集中发offer的时段，可我们连一封拒信也没有收到……当时，我真的疯了，你想，女儿可是面临无学可上境地啊……那些天，我天天失眠，头发大把大把的掉，女儿也呆呆的坐着，一言不发。”
“太虐心了吧。”林潇咬着嘴唇。
“后来了解到，凡是没有被美国大学被录取的，学校都会礼貌的给学生一封拒信，我们立即向中介公司询问，可他们却一直在搪塞。后来才真相大白，原来，女儿的留学顾问辞了职，他手下还有好几个学校的申请都没有提交，其中就包括哈佛耶鲁，可当公司发现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学校申请的截止时间。”
“真是黑中介！”
“幸运的是，最后几天，一所常春藤名校发来了offer......又一次和哈佛耶鲁等世界名校失之交臂，我对女儿说，这都是命吧。”
听到这里，林潇一下子瘫倒在沙发里：“吴处，你的故事可谓惊心动魄，听的我一头的汗。绝对是一场升学生死劫啊！”
“知道吗，每回忆一次，我的心都被刀割一次……”
林潇大大松了一口气：“吴处，女儿经历了中美两种大学教育，她有什么不同感受吗？”
“感受太不同了！本以为美国的大学比国内还要轻松，可去了后才知道，美国的本科及其难念，学业不是一般的繁重。知道吗，每次课，教授都会开列大量的必读书籍，看完后还要写出有见地的论文。几乎天天都是高三啊！女儿去的第一年，晚上一点之前没睡过觉，孩子一年瘦了十几斤，真让人心疼。”
“累是累些，孩子学到真东西了，也成长不少吧？”
“那倒是。你说，咱们的教育是不是搞反了？中小学阶段，本该是孩子们发展兴趣爱好的大好时机，却都在拼命啃课本，十几年下来，对学习都厌倦了。到了大学时期，不论从年龄，还是阅历，都是一个人一生中学习的最佳时段，可……”
“是啊，我们孩子拼死拼活的学习，不过就是为考一个名校。”
“别提什么名校了，害人不浅！”吴乔摇了摇头。
“但是，没有名校上更可怕吧。”
“林潇，你有没有考虑过将来让儿子出国？”吴乔突然提出了这个问题，她清楚的看到，女儿出去仅仅两年后，出国大潮正汹涌而来。
这个大潮岂能逃过林潇的眼睛。她觉得现在考虑为时过早，一是儿子还小，二是经济压力太大，孩子，老人哪个不需要花钱？她已经给岳峰设下目标：努力工作，多多挣钱，将来有机会肯定会送儿子去见见世面。
“考虑过，不过要看将来的经济状况。”
“经济压力的确太大，为了女儿留学，我家的房子都卖了，现在住她奶奶家。你肯定想不到，我其实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吴乔无奈的耸了耸肩。
真想不到，平日里器宇轩昂的女处长，竟然上无片瓦……林潇吃惊地看着吴乔 ：“那，女儿知道吗？”
“知道，当初有出国意向的时候给她详谈过。”
“孩子有压力吗？”
“犹豫过，但女儿非名校不上，而且爷爷奶奶支持她，说有机会出去见见世面是好事，连自己的养老金都拿出来了。”
“老人们还是挺有见识的，现在的社会的确需要更多具有国际视野的人才。”
“后来我们也想通了，既然孩子有想法，那我们做父母的只能全力以赴。你知道的，我们的工资和美国的学费比简直是杯水车薪，所以我只能卖房子，所幸女儿很懂事，在国外十分努力，说将来一定要加倍奉还我们。你说，我们需要他们还吗？”吴乔的自豪里带着苦涩。
又是一位自我牺牲的母亲！
林潇突然想起吴乔的姐姐吴言，一个为孩子放弃大好前途的全职妈妈，当老公提出离婚时，正啃一道高考题的她，头也没回就签了字……
林潇轻轻拍了拍吴乔的肩膀：“好了，谁让咱女儿争气呢？其实吧，女儿也赶上好时候了，以前，出国多难，现在，连美国佬都不远万里来我们这里抢钱抢人了！”
这时，二份套餐端上了桌。
“领导，咱们净谈教育了，饿了吧？”两人相视而笑。
她们边吃边聊，不过声音越来越低，且神秘起来。
“竟聘的事，怎么样了？”吴乔很关心老朋友的升迁，这些年林潇原地徘徊不前，很为她着急。
“正在准备。对了，我还没留意，几个人报名？”林潇放下筷子，微微向吴乔探过身去。
“五个。”吴乔立即答道。
林潇下意识地哦了一声。
“我分析了一下，几个人都比你年轻，但都比你强势。据我所知，有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林潇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大玻璃窗前一闪而过。
那不是孟一澜吗？
下意识地，林潇侧身看出去：
及腰的波西米亚大波浪，靛蓝色的牛仔套裙，白色高帮旅游鞋，孟一澜正和一个40多岁的陌生男人，肩并肩，边走边亲切地交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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