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以国士待我,故以国士报之”,这两句话在中国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今天要聊的就是【史记.刺客列传】中第三位大名鼎鼎的刺客豫让,当然我更觉得他是艺术家,美学实践者。
昨天聊了“孝子”刺客专诸,以及他所在悲剧的时代背景下,小人物对出人头地的渴望与无奈。本期就来说说另一位行为艺术家豫让,也是【刺客列传】中精彩的开始,前面的另类刺客曹沫与专诸属于春秋,故事也相对简单,而从豫让开始,篇幅明显增加也更复杂,人物也更加生动饱满,当然也加更有趣,自然的争议也就越多。
豫让者,春秋末期晋国人也,上期说过春秋还基本是宗族家天下,普通人是基本没有上升空间的,比如专诸。而豫让则是正在兴起的士阶层的一员,所谓士就是用自己的知识与技能服务贵族,因为之前的宗法特别严格,家族事务都是由宗族子弟自己来完成的,但到了春秋后期战争规模扩大,且宗族子弟质量下降,于是很多掌握了各种技能比如礼法,会计,甚至军事技艺的下层民众,通过策名委质的方法进入贵族家中,开启了新的职业生涯。
这种新兴的社会阶层就被称之为“士”,也正因为新兴,所以社会认可和自我体认非常重要,也因此必须有自己的职业价值理念,而一个阶层的价值理念确认以后,知识技能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豫让的故事简单说说,春秋末晋国有6大氏族,智,韩,魏,赵,范,中行,他们直接互相争斗,其中智氏的势力最大,先是联合韩魏赵灭了范和中行氏,瓜分了他们的土地,后智氏势力越来越大,又向韩赵魏要求割地,赵襄子不肯,他就联合韩魏攻打赵,结果韩魏被赵襄子说服,阵上倒戈反而把智氏灭了,赵襄子最恨智博,杀了他以后把他的头盖骨做成了酒器,这就是当时政治大背景,而豫让服务的就是智氏。
豫让作为一个士,本来是没有义务也没有能力去决定国家的政治情况,但他却更看重自己的职业行为,他先后服务过范,中行和智伯,其中智伯对他最好,所以智伯的死他很沮丧说:“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仇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不愧矣。
从这句话中可以看出来,豫让强调自己士的身份,且追求知名,说明他非常希望通过士的群体价值来体现自己的生命价值,而士的职业价值就是知和报。知:指的是雇主对自己职业性行为的评价和认同,这对个体的每一个士来说都非常重要,豫让之所以离开前面的雇主,就是因为在哪里得不到认同,而智伯却能非常的尊宠,能够以国士待之,也就是在智伯这里被高度认同,这在职业上显然是成功的。
但士并不认为自己只靠知识和技能吃饭,就如同我们我们现在的工作,这家不成换那家,纯粹的就是靠技能和知识,而士还需要在精神和道义上确认自己的价值,而且这个价值还要有超越性的特质,超越现实甚至生命。
而这就体现在报上,士所谓的报就是以命相报,通过牺牲生命来实现士的精神价值,而一个士能做到最好的以命相报的方法就是行刺了。
因此知和报就成了每一个游士阶层的理想,所以每一个士都期待着知遇,而一旦知遇达到,接下来就是寻求报了,所以知与报也就从一种职业关系上升到了伦理关系,成为了信仰,有了精神价值,所以豫让说能让自己魂魄不散。如此极端的理念也揭示了在那个时代背景下,无上升之路的人渴望得到社会认可的焦虑和努力。
而一旦士的知和报理念被社会接受和认可,士的职业技能反而变得不在重要,所谓尊士不是尊士的技能,而是身份,所以才有后来的战国四公子争相养士,甚至无条件重士,所以才有毛遂脱颖而出,你有没有技能不重要,只要你士就行了。
而士自己也不太注重技能,而是注重生命报答,所以士就很像是殉道者的职业,而豫让的故事就是体现了这一点,他在智伯这里体会到了知遇的尊贵,但是智伯被赵襄子消灭了,作为一个士他是没有能力帮主人左右时事的,这本身很遗憾,但因为如此也给了他一个报答的机会,让他通过牺牲自己生命的方式来成全自己的人格与信仰。
他先是伪装成很低贱的邢人,刷茅厕墙准备行刺赵襄子,这里装成邢人本身就有点忍辱负重的感觉,而且就算他成功了,自己也是一定会死。结果被发现了,他马上爽快承认我就是来刺杀赵襄子的,他就是想要以命相报,因为一旦自己被杀,那么自己的人格就殉道成功了。
可是赵襄子却称赞他的忠诚,称他为义人,天下之贤人,把他放了。这样反而使豫让没办法完成殉道者的任务,让其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处境,于是豫让不得不展开第二次刺杀。但因为已经暴漏了,他朋友说:”你可利用他对你的信任,然后委质赵襄子,这样不就更容易杀他了嘛。
但是豫让却说:以这种方式来成全自己士的人格使不合适的,作为臣子就因该一心侍主,不能有二心,即使面对自己的目标也不能违背士的职业道德。也就是说不能利用他人的信任,通过欺骗的手段来证明士的忠诚,这是很有道理了,这也是为什么要离如此风评的重要原因。
朋友并不理解豫让的行为,因为对豫让来说刺杀只是手段,目的就是要通过刺杀让自己送命,通过送命完善自己的人格,证明士的价值,所以第二次刺杀的精神意义也就大过了实际意义,这也是为什么我说这更像一次美学实践的行为艺术。
而接下来豫让的行为就很好的印证了这点,用生漆涂自己的身体让其溃烂,吞木炭让自己声音变哑,然后在大街上行乞,外形变得连自己的妻子也不认识了,他试探完妻子又去试探朋友,请问作为一次刺杀行为是不是过于复杂了??
但是呢如果把他看作是行为艺术,美学实践,那就好理解了。因为延长这个过程会得到非常多满足感。是即期待着别人认出来,又害怕别人认出来,这个状态想不想演员在舞台上表演?又希望别人认为他是剧中的主人公,又希望是谁在表演,风格是什么。
然后第二次行刺又被认了出来,看来化不化妆意义并不大,于是赵襄子不明白了:“你豫让曾经投靠过范氏和中行氏,这俩被智伯灭了,你不但不报仇还投靠智伯,现在这么做确是为什么?豫让就说出了他的名言:”他俩众人遇我,故众人报之。他俩把我当普通人对待,所以我就普通人报答,智伯却把我当国士,所以自然国士报答。
这就是知和报理念的体现,赵襄子对此表示理解,他认为你做的很不错了,声名赫赫无人不知了,足以称得上国士了,我对你也算宽容了,但这种事不能没完没了的下去,所以这次不能放过你了。
而豫让对赵襄子的态度也非常理解说:“听说贤明的君主不埋没别人的美名,而忠臣有为美名去死的道理,以前您放了我,天下无人不认为您的贤明,今天的事我本该死罪,但还是想借您衣服刺几下,这样我丑也就算报了,也就死而无憾了。”
赵襄子和豫让通过各自的行为成就了对方,双方都很满意,对彼此都非常满意。但是这确实不像一场刺杀,更像是一场默契的演出,于是豫让要求一个悲壮的结局,赵襄子欣然同意,然后大赞豫让是义士,并把衣服给他,他跳起来刺了三剑说:“我这下终于可以报答智伯了,自刎而死。
三剑刺杀中有刺杀者的仇恨吗?怕是成功者的喜悦更多。而两次刺杀中赵襄子都对豫让表示了理解和称赞,说他是义人,天下贤人,其实从某种程度来说赵襄子也成了豫让的知音,如果这时杀了赵襄子从某种程度来说也是破了士的知和报,所以我认为无论如何豫让都是杀不了赵襄子的,最后这个象征性的斩衣,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嘿嘿,一不小心扯了三千字,能看到这里的人小弟真要说声谢谢,万分感谢!希望能与您共同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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