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18日 星期三 晴 学校
我没想到和学生的告别竟然是在如此欢乐的气氛中完成的。
其实没有告别。
昨天下午大扫除结束以后,走读生先放回家了。留下的住校生在学校里无事可做,闲得五脊六兽的,一个个像幽灵般飘荡在校园里。
我跟值班老师打了个招呼,把“幽灵”都集中在电教室看动画片。这回好了,考试也考完了,管够看。
我们老师吃完晚饭后,集中在小食堂统计成绩,明天要发奖学金。
我以为今天只有发奖学金这一件事,然后这个学期就正式结束,孩子们正式放假,我也正式滚蛋。
没想到,今天节目真是多得很嘞。
上午9点钟左右,走读生陆陆续续都回来了,跟着一起来的还有家长。有徒步来的,有骑摩托车来的,有赶着马车来的,也有开着拖拉机来的,好不热闹!
(不知道还以为是来赶大集呢)我很纳闷儿,不就是放一个寒假嘛,又不是毕业典礼,这怎么兴师动众的都来了?
后来才知道,赶情是来领慰问品的。学校用“三包”剩的经费给学生们买了米面油和牛奶,今天让家长一起拉回去。还有这好事?不错哦。你看,让孩子来上学多好!不光吃、住、学杂费国家都管,放假了孩子还能给家里捎些米面。
今天来的这些家长中,有些家长之前在小礼拜来学校看望孩子的时候见过我。有更多的家长没有见过我,今天一见,新鲜又好奇,不断地打量我,不说话,就那么盯着你。我主动打个招呼或笑一笑时,有人会回应,有人没有任何反应,我都习惯了。看吧,看了这村就没那甸儿了,明天想看也看不着喽。
来学校这么长时间,我这是在学校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几乎是平时学生的两倍。所有的车在校门外零散地停放着,大人、孩子,熙熙攘攘,像来赶集一样。
看到这种场景我竟然有点不适应了,手足无措,不知道在哪站着好,不知道该跟谁说话好。
过了一会儿,和我比较熟的学生都来了,这时我也忘却了自己还是一名老师,兴奋地和学生搂搂抱抱、打打闹闹。
我教的五年级学生,羞涩地把他们的家长介绍给我,也把我介绍给家长认识。我本能地以老师的口吻想和家长们简单交流一下孩子的学习情况,结果,徒劳。大半数家长听不懂我说什么,他们不会汉语。能听懂点汉语的,只是嘴里嘟囔着“哦撒”点点头,没有半句和我打个回合的言语。
我今天终于见到了强巴扎西和南木加兄弟俩的家长,好像不是父亲,没弄清楚身份。之前我是很想了解这两个孩子家长的情况,我想知道在藏区,什么样的家长和家庭能使这两个兄弟学习成绩都很优秀,且见识也广。
今天一见,我刚打开话匣想对这位家长做个小采访,人家愣是没怎么搭理我。不知道是我的交流方式有问题,还是他根本不感兴趣,我无从得知。
总之,今天我感觉这些家长就是冲着米面来的,我一腔热血,被一袋袋米、一袋袋面搅和得稀碎。
算了,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就别谈学习这让人扫兴的事情了。
这边正乱着呢,突然校园里想起了欢快的锅庄舞曲。孩子们像听到了召集令一样,很自然地从四面八方跑回到平时做课间操的位置,围成一个圈跳起了锅庄。
今天大家的心情和心态和往常都不一样。学生们是“欢天喜地得解放”,而我的脑海里是一遍遍的“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了”的提醒。
好多学生从不同的角落招呼我,让我和他们一起跳。我从一年级一直跳到六年级,每个班我都和他们跳一段。
跳到六年级的时候,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步伐竟然乱了。
站在我对面正跳着的其美多吉很体贴地说,老师,放松点。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白玛加布一边跳一边给我打气,老师,你跳得不错。
我正在这自娱自乐的时候,也是场外藏族同胞捡乐的时候。他们应该是很少见汉族同胞跳锅庄,这回看见我这么一个现眼的,可有的乐了,估计回家得给十里八村的乡亲们学一学我跳锅庄时的傻样。
我突然想起来,之前每天只顾着一起跳锅庄,却忘了把孩子们跳锅庄的场景录下来。我赶紧拿出手机,从一年级开始录,等录完六年级时,我让仁增拉姆帮我录,把我和学生们一起跳锅庄也录下来。
这次期末考试,央珍和格桑旦珍在作文里都写了我学跳锅庄的事。那天下午,批汉语卷的老师还特意读给我听,让我因五年级汉语没有考好而受了伤的小心灵有了些许的安慰。
离开学校前,我请尼次老师帮我把我们每天跳的锅庄舞曲拷下来了,留作纪念。
(回内地后,拷下来的锅庄舞曲我只听过一次,之后再也不敢听了。那熟悉的乐曲会一下子把我拉回去,而现实中的我却不能回去。这种撕扯让我很难受。)
跳完锅庄,全体集合,发奖学金。奖学金仍然是从我和朋友们的捐款中拨出,为了鼓励和奖励学习优秀的学生。奖学金的设置是,每班综合成绩一、二、三名,每班各科成绩一、二、三名。
(孩子们在前面集合,家长们在后面集合)五年级的南木加和六年级的格桑旦珍分别上去领了四次奖,成了当天的大明星。老师们在下面偷偷算了一下,每人正好二百五,说这俩小孩儿今天发了一笔小财。
我一边拍照,一边录视频,弄得自己像个记者似的,忙得不亦乐乎。
拉米面的大卡车已经开到了学校,车上载着鼓鼓的、高高的米袋和面袋子。跟车的师傅利索得跳上了车,塔杰副校长也带着两个男老师陆续爬上车,开始发米发面。
先从一年级开始,学生们排成队,家长站在旁边随时等着上手接。一个挨一个流水作业,看似很快,但人数多,照这样发下去也得需要很长时间。一时半会儿轮不到的学生自由活动,校内校外像开了锅一样。好多家长早已围成堆,喝上了。
(藏族同胞走到哪里都少不了青稞酒和酥油茶)我的任务是拍照,在校园里拍,在校外拍。拍人、拍拖拉机、拍马车、拍父女俩、拍父子俩、拍母子俩、拍母女俩,能拍的都拍。我打算回去后把照片全洗出来,再寄回学校。
每一个镜头里闪现出父亲或母亲和孩子的面孔时,我的心都会荡漾一下。看着一张张幸福的笑脸,我真心祝福他们要这样永远笑下去、幸福下去!
(这母女俩长得真像啊)每次我都会拍两三张,然后给他们本人看一下,选个中意的,如果都不满意咱就重拍。央珍和妈妈一起看了她们的合照后,妈妈埋怨女儿笑得不好,女儿埋怨妈妈笑得不好。娘俩埋怨得都是那么腼腆,把周边的乡亲们都逗笑了。这一笑,又惹得娘俩都不好意思地捂着嘴笑起来。这一幕,被我抓拍到了。
(左一是央珍,中间是妈妈,右一是乡亲)住在同一个村的孩子们,都挤在一辆拖拉机上,一会儿,这辆功德无量的拖拉机会拉着他们和粮食一起光荣回村。
(孩子们,再见了)我不知拍了多长时间,后来真把我拍累了,拍不动了。这时候,米面也快发完了,孩子和家长们兴高采烈地坐上不同的交通工具满载而归。
分别,在欢天喜地中开始,在悄无声息中结束。其实没有告别,就像以往的放学、放假一样。很多学生并不知道下学期我不再回来,他们会以为我和他们一样放假而已,等着开学再见。
(告别在欢乐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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