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串的槐花逼入眼睛,白得让人惆怅、忧伤,尤其是微风把它清澈的香递给心脾的时候。“他乡槐花开,满腹家乡事。迎风捉落蕊,淡香催白日。”犹记去年,我写下了这首小诗,可无觉中,哪想,飘落的光景又潜入了今日的落寞。
村子的中间,有两棵古槐,都合抱粗,据说是当年李世民东征时,亲手值下的。于是,春的娇羞,夏的妩媚,秋的清癯,冬的深沉,便一波赶似一波从它们的枝头出发了。它们像一对饱经沧桑的老人,悲悯而深沉地注视着一代又一代的山民,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生生死死。它们的叹惋,宛若一首幽咽、嘶哑的二胡曲,把山民们的心湖涤荡,把空落、遥远的繁华熨平。
儿时的我,每次上学、放学都是要从它们面前经过的。我曾淘气地把一捧捧落蕊塞进女同学的书包,然后心惊肉跳地等着第二天,她凶神恶煞地来兴师问罪;我曾和小伙伴在骄阳似火的中午,拿着捡来的药盒找树上不小心滑落下来的小青虫,然后从窗户偷偷放在实习老师的眼镜盒,满怀兴致地等着她午睡后的那声尖叫;我曾站在树下,看着痴痴地男女彼此拥抱着,谈论村东刚刚落幕的电影……那一片苍郁,越过时间的拘囿,像一片深不可测的海,轻轻一望,就荡涤了许许多多的前尘往事。
我记忆尤深地是那一簇簇在初夏的梢头挂起的雪白。老人说,树活百岁,在天地灵气的润泽下是会成精的——幻化成人形,只是人的肉眼凡胎无法洞察。于是,我多方打听,抱着可以找到和树精沟通的妄想。后来忘了在什么地方听说,在槐树开出第一串花的时候,因为灵气外泄,她会在人们熟睡地时候不自觉地现出原形来,她甚至会为第一个遇见她的路人唱歌。
“许是把啄木鸟谈情说爱的声音,当成唱歌了。”当我把这个故事告诉大我两岁的同伴的时候,同伴讥笑我说。我本来是有些怕的,因而想找个伴儿,同伴这样说就是不愿意了。我也并不十分勉强,我也担心如果我们一起看到了她,她会选择给他唱歌,而不是给我。于是,有几天,晚上,我每次在爸妈催促我睡觉的时候,都要跑到它们的身边,静静地望上一会儿,有时候,有人问我在望什么,我就说在望天上的碎星子。早上,也很早就起来,跑过去望,路上心里一律是忐忑的,担心槐花在我睡得酣的时候开放了,而我因此错过了歌声。
因为日夜念着这件事,一天晚上我竟梦见了满树的花开,梦见了谈恋爱的啄木鸟,只是依旧没有歌声。早晨醒来,忆起晚间的梦,像得了不好的预兆,饭也顾不得吃就又照例跑去望。乍一望,一切似乎还停留在昨天,可仔细去看,竟发现嫩绿的小圆叶中,零星冒出了小白点儿,不是一个,而是很多很多,比夏日天空的星星还要多。我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没有等我,它们就让花开放了。那时,我竟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伤心地落了一回泪。追上来的妈妈问我为什么哭。我把心里的委屈都说了。一听,妈妈笑着说:“我们家乌儿是全村第一个看到槐树开花的呢,兴许明年,你就能听到她的歌声了。”
明年复明年,我终于没有听到那曾经魂牵梦绕的歌声。可是,在人世辗转腾挪后,在拥挤的人群中,在来路与去路日渐模糊的如今,我依旧怀念那些人,那些事,那个梦。那时候的脚步轻轻的,迟迟的,暖暖的,像此刻微风捎带来的沁脾的槐花香;那时候,我是一个准山民,心怀澄澈,无欲无求……
“他乡槐花开,满腹家乡事。迎风捉落蕊,淡香催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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