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的原野,一座用铁丝网围绕的地狱在雾气中显现。红砖房是纳粹掌管的森严堡垒,焚尸间的巨型发动机冰冷刺骨,毒气室的烟囱输送着死亡的呼啸。在那个下着大雪的坟场,我的身体是一具空洞的躯壳,没有力气抵挡住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哀哭、恐惧、绝望。因为害怕看见站在身后的死神,我不敢回头。
进入死亡工厂前,喝一杯咖啡
奥斯维辛集中营或称奥斯维辛-比克瑙灭绝营,距离波兰克拉科夫60公里,如在冬天需要一小时半的车程。在纳粹统治时期,欧洲各国的犹太人被火车运送到这里,被毒杀,被枪决,被殴打致死。据不完全统计,在1942年到1945年间,有120万至150万人在这里被杀害。
奥斯维辛入口,写着无耻的谎言:“劳动即自由”冬天的波兰公共交通常常不守时,如果自行前往也许要承担无法在天黑前回到市区的风险。在克拉科夫的青旅,我 报名了半天游览团,于次日早上七点,坐上了前往奥斯维辛的小型面包车。那天空气干燥冰冷,双手离开口袋五分钟就失去了知觉。向导劝我们先喝一杯咖啡再入营,我开始意识到,接下来的三个小时必定更加天寒地冻。
奥斯维辛占地171公顷,堪称最大的犹太人灭绝中心如果不依靠历史想象,从大门走进集中营内部,的确像参观一个虽然废弃,却因材料坚固、设计完美而保存完好的第三帝国工厂。整齐的枯树划出规整的道路,红色砖墙的营房有序地排列着。但是,将一列列营房隔开的是电线塔与铁丝网形成的方形广场,每隔几排还能看见高耸的瞭望塔。这一切都在提醒人们,死亡正越来越靠近。恐惧是最好的武器,经历了长途跋涉来到这里的犹太人,根本不需要用武力恐吓,就已经进入了半死亡的状态。
在最残忍的恐怖面前,挣扎与叫喊都是徒劳营房外面的一块牌子上写着“4756”。这个冰冷的数据,代表着一座高效现代的大规模死亡工厂,平均每天“生产”的尸体数量。
没来得及毁灭的“毁灭”
我们陆续走进营房,那里陈列着照片、地图、文件、遗物。人们在房内小心移动,别说是咳嗽,就连呼吸都感觉是罪恶的。纳粹在预感到即将战败后,消灭了许多罪证,让现今的我们无法获知“最终解决方案”的全部。但留下来的那一小部分证据,已经足够撼动整个世界的良知。
四号营房:灭绝
进入毒气室之前,有专门的理发师为坐在长凳上的女人理发。他们用三分钟左右的时间,尽量剪出令人满意的发型。一方面,为了避免引起骚乱,让她们误以为剪完头发,洗完澡就可以永远离开这里。另一方面,也是更为重要的,是这些被纳粹逼迫工作的理发师同样也是犹太人,他们真心希望自己的同胞可以体面地死去。
(为表示尊重,陈列头发的房间禁止拍照, 以下两张图片来自集中营官网)
橱窗里有近两吨的头发,它们被纳粹卖给德国公司,用于生产纺织品和毛毡(如图所示)只需十分钟,颗粒释放的毒气就能将人变成僵硬的石头。毒气室的发动机一响起,大地像波浪一样滚动。
毒气罐以及里面装着的B型氰杀粒微粒,它能够释放剧毒氰化氢气体五号营房:生命存在的痕迹
虚弱的人们从闷罐车厢上下来,步行走过斜坡到脱衣间,而后赤身裸体排队进毒气室。几分钟后,他们僵硬的尸体被运送到焚尸间。从活人到化为灰烬,前后不到三个小时。只有沉默的遗物,证明他们曾活在这个被人性抛弃的世界上。
眼镜 假肢 洋娃娃 儿童鞋犹太人的贵重财产在抵达集中营之前已经被掠夺。首饰、黄金(甚至是金牙)、电子产品都被送到了第三帝国的深处,在银行换成了可用的钞票。纳粹坚信毁灭犹太人是不需要成本的,这些钞票被用来支付火车运费、党卫军工资以及各项开支。
从被害的犹太人所携带的这些日常用具证明,善良限制了想象力。他们完全没料到,在到达奥斯维辛之后,等待他们的是被集体杀害的命运。
无用的日常用品,来自纳粹没来得及销毁的仓库暂时活着的死人
奥斯维辛的地下室住着两种人,一种是被判死刑的政治犯,大多来自乌克兰、波兰、俄罗斯。他们的入营手续依次是,没收个人物品、洗澡、理发和拍照。当中的一部分人在长时间的劳动中疲惫而死,另一部分人在医学实验室被折磨致死。医学博士对他们进行着大规模的绝育、药检、伤寒感染,甚至包括饥饿对人体机能影响的研究,而且是在不考虑后果,没有任何麻醉剂的情况下。
政治犯的入营照片,编号58076的乌克兰男孩另一种地下室“居民”,是没有犯任何罪却依旧被判“死刑”的特遣队员。也许他们身体里流淌着的犹太血液,是唯一的罪行。
所谓特遣队,是因为身体强壮,在刚到奥斯维辛就被纳粹从同伴中挑出来,被当作奴隶使唤的犹太人。工作包括搬运、焚烧、掩埋尸体等等。他们生命的长短取决于纳粹消灭犹太人的数量和频率。如果装载同胞们的火车不再到达,他们就要被杀死。这是一种可怕的矛盾,一个痛苦的事实,让他们产生罪恶感,同时也因无法挽救同胞,甚至是家人的生命而绝望。 如果有一天能逃出去,为所遭受的一切痛苦和冤屈作证,是他们挣扎与苟活的意义。
为进行有秩序的劳动,纳粹在营内组建了一支乐队,囚犯们在音乐声中完成长达15个小时的工作在21号房间,我发现了一幅刻在墙上的画。那是受难的耶稣,墙上模糊的图像曾是一个人的希望之光,如果没有它,他的世界将分崩离析。我想象着这个人所遭遇的一切:他是否听见了毒气室里传出的哀嚎;是否曾双足踩在刚刚埋葬同胞的土地上;是否在焚尸间拥吻着亲人的尸骨;是否在黑暗的地下室微弱地呻吟;是否对着眼前不见形体的耶稣,在无数个不眠夜默默祈祷……
这些我都不曾知晓,可我知道,耶稣没有帮助这些垂死的活死人。他们死了,连同他们的拉比一起死在了奥斯维辛集中营。
刻在墙上的耶稣,是活死人生存的全部希望注释:拉比——犹太人中的一个特别阶层,是智者的象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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