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从老家转学去了北京。
那是一个住宿制的贵族学校,每年收着昂贵的学费,里面的学生除了像我这样的教职工子女,全都来自非富即贵的家庭。
我对新环境融入地不是很好。
我并不是一个很会为人处世的小孩,在此之前,我一直在公立学校的家属院里成长,在老师的格外宠爱和同学的特别关注下长大。
我不知道该怎样去讨要一份友谊,因为以前从来都是别人主动来跟我示好。
在去北京之前,我从来没有学过英语,字母表都读不全,一个单词都不认识,而当时那个班英语已经学到了初二的教材。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上英语课我都像个傻逼一样坐在那里,呆呆地听着老师讲天书,被点起来回答问题,一开口就引起全班哄堂大笑。
课下总会有同学专门走到我旁边模仿我的乡下口音,然后笑到不能自已。
当时我们班有两个转学生,一个是我,另一个是一个叫张小北的小男孩。
他和我差不多大,都是班上年龄最小的学生,跟同班同学差了1、2岁的样子。我们个子也差不多,排队的时候我站在女生队的第一排,他就站在我的斜后方。
很多年过去,我甚至都已经不记得整个事情是因何而起又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了糟糕的地步。
那时候,我们的所有活动都是要排着队进行。排队去教室,排队去食堂,排队回寝室。一天要经历很多个排队的过程。
一开始的时候,张小北还只是在后面说一些不咸不淡的闲话,戳一下我,踩我一下,做一些拽一下我的辫子等诸如此类的小动作。
慢慢地,他说的话越来越难听,开始包括越来越多的脏话。
虽然我现在想起这段往事也非常非常讨厌他,不能原谅他的所作所为,但是老实说,他当时的确是个眉清目秀、很讨女生喜欢的小男孩。所以他在班里的女生缘特别好,所有的女生都像护弟弟一样的宝贝他。
因为张小北受欢迎,而张小北讨厌我,所以我就更加地被大家讨厌。
我不知道你小时候有没有经历过批评大会,当时的我们班,在每个周五的班会上,同学要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每个同学都要站起来,说自己在这一周做的不好的地方,低头认错。然后如果有没有说到的错误,其他同学要指出来,然后批评他。
那时候我很怕周五,因为一到周五,我就要挖空心思地找一些自己的错误,然后尽量多地说出来,生怕说漏了哪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被人指出来。
有一周,我因为张小北的恶言恶语哭了好几次。所以那周的批评大会上,轮到批评张小北而没有人开口说话时,我鼓起勇气说了句:“张小北经常说脏话。”
当孩子的恶意凝聚起来的时候,往往比你想象得要更加凶狠。
到了批评我的环节,我被群起而攻之,张小北的“姐姐”们轮番站起来指责我,而他们说的话大部分甚至都不是事实。
那天我就那样低着头站着,一边哭一边接受大家的批评,占掉了大半的班会时间。
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帮我说一句话。
我没完整地念完两个学期,就因为太想念姥姥又转学回了老家。
2
两年之后,我再次回到了那个学校。
当时的同学大部分都已不在那里就读,但我在新的班级里受到的待遇并没有好一些。
那时张小北早已经转学走了,可同学间不知道怎么盛传起了我是如何喜欢张小北又如何倒追而不得的谣言。
谣言的可怕之处在于,它无处不在,却又无从争辩。
你没有办法抓住每一个在窃窃私语的人,跟她讲,这不是事实!
不过好在,我没有像以前那么孤独了,因为这次我终于有了几个朋友。
一个是小学时就和我一个班的小A,另外一个是同宿舍的小娟。小娟头发卷卷温温柔柔,小A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他们是班上为数不多的还算关心我的人,我们平时一起吃饭,一起走路。
另外,班上还有一个叫英子的女孩,和我一样是活泼的个性,我们一见如故,成了特别特别好的朋友。
英子长得好看,还是大大咧咧的男孩子性格,跟班上的男生关系很好,很玩得开。
有一次课间活动,打闹间有几个男生抓住英子,抬手抬脚,大笑大叫地喊着口号把她扔到了草地上。
后来,突然之间班上的女生就开始排挤她了,背地里用一些非常难听的词形容她,说她就爱勾搭男人。她宿舍的女生也不和她一起走路,明面上给她脸色看。
只有我还和她在一起,可是我也不讨人喜欢,帮不上什么忙。
她有点惊慌,时常对着我哭,可我们两个都束手无策。
多次尝试讨好未果后,英子终于找到了一个重新融入集体的方法。
她开始疏远我,给同学添油加醋地讲述关于我的谣言,甚至在我洗澡的时候推门进来笑嘻嘻地跟我打招呼,然后回去跟她同宿舍的女生报告我发育得怎么样。
我是在那时才知道,原来共同讨厌和欺负一个人,才是女生团体里最大的凝聚力。
那时班上又转来了一个钢琴十级的女生,大家都很喜欢她,英子也在第一时间和她成了最好的朋友,每天形影不离。
英子就这样成功地回到了集体中,她又变回了那个时时开朗大笑的英子,只是她不再是我的朋友了。
后来英子要去加拿大读书,走的那天我们全班送她去校门口。
她哭着拥抱了很多人,那些人里没有我。
回到教室后,钢琴女生和我都趴在桌子上哭了。
大家一边围绕在钢琴女生旁边安慰她,一边鄙夷地看着我说:“切,关你什么事,你哭什么哭啊?装得好像跟人家关系很好似的。”
我其实特别有资格哭,因为那个时候,我是真的一个关系好的人都没有了。
在那不久之前的一天,在宿舍,大家都躺好了,不停催促洗漱比较慢的我上床睡觉。我匆匆忙忙地从洗手间出来,钻进被子里,然后发现沾到了粘稠的液体。
我从床上爬下来,掀起被子,然后看到了,满床满被子的洗面奶。
我浑身沾满洗面奶的滑稽的样子,让宿舍的人全部笑到在床上打滚。
在走廊里正在查房的生活老师听到声音很生气地走进来,就看见了狼狈的我。
那时候每天陪我睡觉的,是一只很蓬松的胖胖的小绵羊公仔。
我记得那天,我带着小绵羊去洗手间,想要把她身上的洗面奶洗掉。
一边洗,一边哭。
震惊的生活老师把那件事情上报了学校。
过了几天,班主任叫我去办公室,说查出了始作俑者。
我去办公室的路上,心跳得飞快,一直紧张地想是谁。我脑海里闪过了很多名字,都是平时经常公然讥讽我的人。
然后我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了我自以为是我朋友的小A和小娟。
她俩表情淡定地站在那里,听着老师训话。复述事情经过的时候,还憋笑憋得特别辛苦,一边说着“Sorry咯”。
全程我没有说过一个字。
那天我从办公室出来,躲到厕所的隔间里咬着衣角哭了很久。在知道是谁干的之前,我本来没有那么伤心。
然后我听到有几个班上的女生走进来,一边洗手一边叽叽喳喳地说:“我靠那个臭三八竟然告老师,真他妈的恶心。”
我蹲在隔间里紧张到不敢呼吸,生怕他们发现我在。
3
大概女生长大一些,就自然而然地学会如何察言观色,如何融入小团体了。
当我因为爸爸转换工作而再次转学到了一个新的学校的时候,我不再讨人厌了,我像当年那个钢琴十级的女生一样,成为了大家喜欢的那个女生。
当时我们的英语老师是一个刚刚毕业的女大学生。长相普通,胖胖的,课件做了那么一大堆,可教的不是一般地差,班上的同学都很讨厌她。
每次英语课,教室里都乱成一锅粥,根本没有人在听她说话。
她太年轻,没有经验,根本掌控不住这乱糟糟的场面。
她无可奈何,又很生气,时常大力敲黑板,要大家安静。我们就越发起哄,和她顶嘴,说她讲得太差鬼都听不懂。
那时的我已经不再是那个被人嘲笑英语口音的小女孩了,我那时英语已经不错,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
而我们几个英语好的,自认为是最有资格质疑她、最有资格不听她讲课的人。
在混乱了一段时间以后,有一天又是一堂糟糕的英语课下课后,我们聚在一起在聊天,聊着聊着突然就来了“责任感”。
我们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简直是在浪费我们全体同学的生命!
于是我们几个人一起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校长办公室,代表我们班,要求换英语老师。
那大概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告状。
她被辞退了。
那个周末,我在学校里滑旱冰,正坐在路边休息的时候,遇到了她。
她那天史无前例地化了妆,但很重的黑眼圈还是能看得出来。
她走过来,带着傲骄的神情跟我说:“我找到新的工作了。”
我抬头看着她,无所谓地耸耸肩说:“哦。”
她还想说什么,但似乎努力忍住了,然后她长吸了一口气,恨恨地说:“那再见了!”
我还记得,周一我回到班里时绘声绘色地跟班上的同学描述遇到她的那个场景,大家都笑炸了。
“啧啧啧,这么牛逼哪!”
“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催的学校收了她啊!”
“也许根本没有offer吧,根本是在死撑颜面!”
……
4
时隔多年,再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我突然觉得特别地难堪。
她其实并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老师,只是缺乏授课经验。
可是那个时候年少的我们没有给年轻的她一个机会,我们还没能学会耐心和同理心,还没能体会她每天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面对这群熊孩子的无助,我们甚至从未配合过她的努力。
我们也没想过那份工作对刚刚毕业的她来说可能很重要,她被辞退后我们没有任何的内疚,还以为自己是为民除害的大英雄。
现在想来,当时的我,和曾经对我不友善的那些同学,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还能再见到她,我愿意真诚地跟她说声对不起。
但我不期待她能原谅我。
因为我比谁都更清楚,那些让你在深夜痛哭的伤害,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平的。
最重要的是,它让你怀疑自己是一个很差劲的人,所以才会收到如此恶劣的对待。
而你坚强地熬过的那些伤痛,也并不会把你变成一个更好的人。
它让你变得患得患失,生怕哪里做的不好,就失去身边人的喜欢。
它让你对朋友定义得特别严苛,生怕一不小心自作多情又自找难堪。
它还让你变得特别没有安全感,甚至可能把你变成伤害你的那个人。
时间会把记忆冲淡,但半生归来,你内心深处还是那个夜半哭泣的少年。
就像我本来以为,我早已经释怀那段不被喜欢的年少时光,但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还是猝不及防地哭成傻X。
大概所有受过的伤害都不会真正愈合,所有的疤痕在阴雨天总是会隐隐作痛。
就算日后再相见,你欠我的和我欠她的那句对不起,说了也没有用,只好算了。
只能愿你我此后,温柔待人,
也能被温柔相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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