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她舍不得醒，梦里的暖温润着她数日来遭遇的冷，哪怕眼皮几次挣扎，耳中呼呼风声，她也强令着这自己，再睡一会儿！只一会儿！
她仍旧伏在易慎行的背上，能感到他背脊传来的温度，易慎行脚步沉稳步步向前，他的声音就在耳边，言言，你近些日子累了。
她哽着嗓子回他，是呢，你也不晓得快点回来帮帮我，学堂里的学生们各个调皮，我嫁了你，不要生孩子好不好？只与你一人好好的。
他欲回头，她却伸手困住他的头，哭着说：不准动！
是啊，她怕，她怕他转过头，会是一张血肉横飞，或是白骨苍苍的脸，她宁愿见不到也要留住记忆里他灿烂的脸。
“小姐小姐……”
许言重重喘了口气，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渐渐清晰的是柳儿焦急担忧的脸，一连数天，她吃不下睡不着，连做梦都是奢侈，都说人死后灵魂会回家探望，她便强迫自己睡，哪怕只能睡上一时半刻，她也放好枕头、铺好被子、命令自己躺下，入梦。
“怎么？”瞥眼看了看天色，仍是黑漆漆的夜，许言强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柳儿帮她披上衣服，斜坐在床边，小声说：“那位叫丁甲的兵士，自杀了。”
“自杀？！”
“对，尸身还挂在灵堂上，几位将军们一直吵闹，若是你不去，怕是……怕是……”怕是会把灵堂的房顶吵翻。
易慎行的灵房设在统领府正堂，往日就单调简约的房间，如今挂上白幡，更显得凄风苦雨，许言已经好几天吃不下一口饭，即便柳儿扶着她，也是脚下发软，平时几步就能走到的地方，这次足足花了三四倍的时间。
“原来我是怕他不认路，才把灵堂设在统领府，也允许你们为他守灵，却不想你们这些，他的生死兄弟，却在这里吵吵闹闹不肯给他最后一刻的安宁！”许言握着柳儿的手，几乎是要掐进柳儿的骨肉里，强撑着硬气说道：“你们叫我一声嫂子，是将我当做他的家人，你们带不回他的尸骸，我也不怨不恨，你们闹他的灵堂，我却是要问问，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原本吵吵闹闹的几个人，噤若寒蝉。
许言环视一圈后，目光落在悬挂在侧梁上的丁甲，脸色呈红黑色，眼睛张开，眼球突出，口鼻处流出清血水，双手双脚齐齐向下，已然没了生息，“将人放下吧。”
骁果营副将杨锐一愣，低声说：“应保留现场，交由官府查勘。”
许言瞥了杨锐一眼，又看了看站在杨锐对面，如今脸涨得通红的贺进，“你的意思呢？”
贺进是骁果营校尉，丁甲是他手下兵丁，他不忍心丁甲尸身被挂在梁上直到天亮，一直为此与杨锐吵闹，怎奈杨锐是副将，官阶比他高，这会儿见许言支持，立刻梗着脖子说：“当然是要放下，人死为大！”
“人死为大啊。”许言凄然一笑，又说：“取纸笔来。”
不一会儿，就有仆役送了纸笔，许言身子虚，灵堂规矩是不能坐凳坐椅，她勉强跪坐在地上，将丁甲身死的状态描绘了下来，画完最后一笔，也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手一松，毛笔跌落纸上，留下重重的一个墨点。
“小姐……”
“放下吧，通知他的家人。”许言靠着柳儿的支撑，挪到灵位前继续跪着，又说：“保留绳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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