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1.06《南方教育时报》
吴向东 深圳市龙岗区教师发展中心
李泽厚是学贯中西的大家,在上世纪90年代初中国改革开放的又一转折点,《论语今读》成书。我读的修订版于2015年由中华书局出版,当时李泽厚已85岁,他在自序中写道:“在不断反传统高潮中力求再证传统,而非赶今日‘儒教’、‘国学’之时髦也。”其拳拳之中国心,沥沥可鉴。
中国人都有一种乡土情结。我时常会想起儿时的村庄,落后,但驻着宁静的美。《论语》是恋家的中国人精神世界的乡土,古旧,但驻着柔和的仁爱。宁静与柔和,美与仁爱,有时会让内心泛起一种幻象,时空错落间,生出穿越回乡村或孔子身边去生活的梦境。
李泽厚很清醒,再证传统,回望中不忘超越。他提出在“历史—文化”共同体的意义上,而不是国家、政治和道德的意义上,重建非“神”的“天地国亲师”,作为“尊敬、崇拜、献身的对象”,使其“成为中国人对于宇宙自然、家园乡土、父母夫妻、兄弟朋友、师长同学以及文化传统某种道德和超道德的情感认同和精神皈依。”但作为当下及未来权威瓦解、多元共生的时代,人们日益懂得“尊敬”,但“崇拜”已少,“献身”更稀,人们的确在寻找情感认同与精神皈依,但幻象多姿,何止儿时的乡村和《论语》?
《论语》中,孔子所答总是“如何做”,很少有西方哲学那种“是什么”和“为什么”的逻辑论证和刨根揭底的追问。何也?孔子,圣人也!圣人言,无需怀疑,照着去做就是了。孔子的言语,实用且也是“深沉的理性思索”,李泽厚称之为“实用理性”。“理性”一词的使用感觉有点刻意附和西方,不如称之为“实用主义”更准确。中国古代有技术而没发展出近代数理实验意义上的科学,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只管实用,止于“怎么做”,再加上没有发展出西方那样冷冰冰、无情感的逻辑方法,中国真正的理性是不存在的。李泽厚很清楚这一点,他指出中国文化心理结构的核心是情理结构,人们日常所说的“合乎情理”、“合情合理”,且情在先,理在后,“实用理性”中的“理性”,已经不是西方哲学意义上的“理性”了。
这种“实用理性”是怎样运作的呢?“启发、暗示、点悟”。依具体情境,点到即止,不求说破,片言中的,禅宗中的棒喝顿悟便是此上乘法门。无需如今文这样,用繁多文字,从具体到抽象,归纳演绎,论证推理,“沦为公式化之机器心理”。可惜李泽厚没有看到,正是在他再版的2015年,阿尔法狗的“公式化之机器心理”战胜了禅宗修悟所推崇的博大精深、玄妙无穷的围棋,其后更是发展到全世界围棋界最顶尖高手无人与之为敌的地步。
读《论语今读》,如李泽厚一样心怀回望超越的愿景,知道我从哪里来——情感有认同,探寻我要到哪里去——将要皈依的精神寓所,会在何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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