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袭黑纱,凭宝刀连流江湖。上到王府,下到茅屋,没有进不去的地方,衙门捕快三千又何妨?作案无数,可曾拿住一次?天地世间,无所忌惮。
那些捕快们也真的是窝囊废。上个月他盗了李府的玉簪,两百名捕快日夜不眠地看守每个出口,却不知他已从围墙跃出;上上个月他偷了张家的金佛像,染成黑色运走,遇到个近视眼捕快,硬生生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了;上上个月……
“他娘的!”一声惊雷从衙门爆出,陈知县下了决心,“不把那混蛋抓住,我他妈不姓陈!!!”
说句实话,自从陈知县上任以后,此县的确变得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以前的小偷小摸大多都没了踪影,人们安居乐业,一派祥乐之气,谁提起陈知县都要夸赞几句。
只是这大盗是此县的毒瘤,衙门的心头大患。大盗智足多谋,武功不凡,行走的夜游神,总是出手于无意,陈知县与其鏖战多年,仍未分出胜负,实在是愁的不行。
不管陈知县用了什么手段,大盗是嗤之以鼻的。谁不知这陈知县从前也是个盗贼,凭着一手易容术在江湖吃的香。长得文文弱弱,看似病娇,当年却为了谋求一个官职,生生出卖了多年的兄弟,助朝廷捕获了山匪,得到一个知县的小官。这种见利忘义的小人是大盗最看不起的,他门下的捕快又能好到哪去?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这可是作案的大好时机。大盗一跃而起,黑岚从屋顶融入人流,熟练地穿梭于闹市之间。一双手来无影去无踪,几番动作,便是收获累累,被盗之人则浑然不知。
盗来足够的钱财后,大盗便适时收手,心满意足地靠在酒楼柱边,趁着人流稍缓,凭手感摸索着适才盗来的宝贝。这元宝状的,是金没错;这杂碎的,应该是银;这相撞铃铃响的,不知是哪个穷光蛋晦气的铜币……
余光中白影一闪,大盗本能地嗅到了一丝钱财的气息。一抬眼,一个带着精致玉佩的人从面前走过。大盗来了精神,匆匆跟上,目光偶然一扫,竟看到了带玉佩之人的面容。
哦豁,美女!
这姑娘确是貌美,肤如凝脂,眼若宝杏,唇不点自红,黛眉浅淡春山,鲜艳妩媚。而她穿的一袭红纱,更衬得脸色温润,袅娜风流。大盗年纪虽轻,却很赞同“人穷莫娶美娇娘,不信你看武大郎”的观点,一直自持终身不娶,但现在见到这姑娘,竟也有微的愣神。
风过红纱,轻飘飘的摆动,一点点白玉色的影子显露出来。大盗起了恶作剧的心理,装作过路人般走过去,趁着与姑娘擦肩而过的空,贱手一撩,瞬间红纱飞舞,露出下面隐藏的一段纤纤玉腿。
干完坏事,大盗立刻脚底抹油,欲溜之大吉。然而刚迈出一步,手臂骤然一痛,竟被姑娘紧紧拑住。发现大盗惊愕的目光,姑娘的脸颊微微醺上一层红晕,眼中水雾迷蒙,更如海棠醉日般,美得不可方物。说话的同时将手劲放松了点,声音如莺呢,细小动听:“你干什么掀我裙子?”
大盗本欲用一副花花公子见色起意的姿态回答,但当他看见姑娘一双天真美丽的眼睛时,竟生出了平生干坏事的第一丝后悔之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姑娘面色更加羞郝,忸忸怩怩地摘下了自己的玉佩,声音更加低弱:“小女今年刚及笄,本是清白之人,如今被你这样……求求你不要说出去,我把玉佩送给你……要是被别人知道,一定会认为小女是那不纯不正之人……”
话说到最后,便成了哽咽之声,似乎下一秒就要滴下泪来。趁大盗愣神,姑娘将玉佩向他手里一塞,红着脸转身跑开,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大盗欲追她,问她姓名,但刚跑了两步,忽而想起了自己的身份,颓然止住了脚。
心里自嘲地笑。也是,区区一盗,如何问人家姓名。
02.
自从上次与姑娘的偶遇后,大盗变得犹如失了魂魄,闲来无事便抚弄那精致的玉佩。他是守信用的,不管同行如何追问玉佩的来历,始终不泄露一点秘密。
阳光之下,玉佩泛出点点温柔的光泽,凛如霜雪,媚若银钩,一如姑娘动人的容颜。
苍天有眼,他和她注定是有缘的。半月之后,他竟又遇见了她。
当时人多亦如从前,大盗也亦是行着最拿手的事。红纱亮眼,既使人山人海,大盗依然一眼就看到了她。彼时的她正向一家脂粉铺走去。
大盗从未有过如此急切的心情,推搡着、拥挤着从人海中鱼儿般快速穿梭,心跳陡然加快,只想着赶快见到她。然而恰在此时,一大群客人从街道边的饭店横穿过来,挡住了去路,当大盗从他们中截出来时,已不见红纱的踪影,姑娘进了脂粉铺。
大盗顾不上其他,一头钻进脂粉店。店中只寥寥几人,他一眼便看到了正在铺前挑挑拣拣的、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深吸一口气,大盗摆出一副绅士的姿态,轻轻走到姑娘身边,献媚地一揖:“这位姑娘,上次的事是在下不对,在下给你道声抱歉,那玉佩……”
听到声响,姑娘回头,大盗这才看清这“姑娘”的面容。
四目相对,漫漫时光。
“怎么是你!!!”
脂粉铺中同时传出两声嚎叫,两人反应极快。陈知县快速将手中的物品滑入袖中,撸袖来擒。大盗则推门跑出铺子,东逃西窜,熟练地混入了茫茫人海。
“全街戒严,莫跑了那盗贼!”
陈知县的声音遥遥入耳,大盗一边疾奔,一边狂乱地想着,靠,这知县玩意儿怎么和那姑娘长的那么像。
03.
经过几番周折,大盗终于得知了姑娘的确切身份。
那日,大盗醒来,竟在自己的贼窝旁发现了一张贴在不远处的大红纸,上面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蝌蚪般的小字。
“家有小女,芳名纡桑,今年及笄~啊啊啊~各位哥哥来看看啊~貌美千古第一人~有要娶的吗~爱你爱的如此痛心,那么痛的来的恨一点吧~好让自己记的深刻一点~”
最上面四个大字,“征婚启事”。
“…………………”
红吉纸,黑墨字,字字刺眼。
大盗识字不多,但这征婚启事写的实在通俗,也算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内。看着红吉纸上姑娘的画像,大盗心里的爱慕不减反增。瞧瞧这姑娘的家人,一点穷酸之气都没有,意明简骇,豪迈无比,正对他的胃口。
撕下红吉纸,大盗欣喜地准备毛遂自荐。风动纸飞,露出了纸的背面,大盗意外地发现红吉纸后面还有一行小字:“非钱勿扰,非官莫求”。
奶奶个腿儿的,这眼光还挺高。
04.
有时候,人是真的傻。只因一瞬间的情动,还来不及权衡,就会为自己所爱的人做出客观上不值得的改变。
已是入秋,天早有些凉了。枫红点点,连绵成一片起伏的纱雾,教人一瞟惊鸿。
为了得到纡桑姑娘,十几年混迹江湖的大盗竟然准备金盆洗手,做点正经事。
换了新头面,大盗开始想想该做些什么。
先做个正经商人吧。开始还挺顺利,大盗用称公正,从不克扣顾客的钱财,生意也红红火火。可没过几个月,其他同行因客人都被他抢走,合伙欺负他。大盗岂是吃素的,约个地点,以一挡十,打得酣畅淋漓,结果第二天就被告上衙门。无奈,大盗只好放弃了商人的职业。
做商人不行,那就当厨子。大盗切菜入油滑锅一气呵成,效率极高,但由于以前砍人砍惯了,每次切菜都会把菜板一刀两断。菜是真的好,成本也是真的高,再加上来吃饭的人一见他拿刀的架势就吓得碗直掉,大盗干了半个月又混不下去,只好再想其他出路。
帽匠、门斗、门匠、篾片、墨匠、木匠、裁缝……收入太低看不上,收入太高没本事,大盗简直一筹莫展,做梦都在想着如问做官发财。纡桑也越发如天上月,可望不可及。
正当大盗心灰意冷之时,原先贴着征婚启事的地方又被人贴上了一张雪浪纸,不过这次是征兵启事。
“国强民富新时代,正是男儿报国时~一人当兵全家光荣~有木有!有木有~没有当过兵的青春~伤不起啊伤不起~能做官啊沙场上出将军~”
这个好!
读懂了启事,大盗当即拍案大喜。又能砍人又能当官,既能发挥特长又能娶到媳妇,这么好的职业上哪找去?
去他娘的文人,老子当兵去也!
05.
当天下午,大盗就马不停蹄地奔赴他县,求访了陪戎副卫。
庭院里,两人相对而坐。大盗端的一颗激动的心,陪戎副卫虽已中年,然面容仍显得年轻,笑容祥和,眼神里掺着一丝丝怜悯。
“西北有乱,你当真愿去参军?”
大盗激动道:“国家有难,自当分忧!”
“可当兵也实在是苦啊,”陪戎副卫一声长叹,“老夫本也是一颗怜香惜玉的心,但上了战场,你不砍别人,别人就砍你。你年轻人没经历过那种撕杀的场面,一剑戳过去,哎呦呦,那种皮肉分裂的感觉,血撒碧天,真不敢再回想……”
大盗更加激动,激动到大脑自动失去了过滤功能,口不择言:“这个不怕!老子就好这口!”
陪戎副卫假装没听见,侧过身去,让丫鬟唤出了漂亮的夫人,让她坐在身侧,恩爱地轻抚夫人的手背,不知向谁喃喃道,“不过呢,参军也是有好处的。不怕你笑话,老夫年轻时是个穷酸,曾追夫人而不得。后来参军,为国尽忠,没过多久便谋得这九品小官,总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十几年得她伴身侧,老夫死而无憾……”
大盗喜极而泣,有了这前例,还要什么顾虑?深深向陪戎副卫夫妇一揖,连蹦带跳地参军去也。
武林江湖,终究少了一神偷。
06.
天边一缕如火嫣红,枫叶飘零,抖落满地萧瑟。
“陈大人,你积了德,那盗贼终是改邪归正了。”
陪戎副卫落下一枚棋子,抬眼看向对面品茶的陈知县。
“前辈又在讽刺在下,明明知道在下只是将前辈俘获在下的戏码重演一遍罢了。”
陪戎副卫哈哈大笑,指着屋内悬挂的红纱衣:“这贼子的眼光也与你一般无二,同样喜欢这样的姑娘。”
“还不是前辈的易容术教得好,能一举收了人心。”
“胭脂用的还好吗?”
“也就那样,不适应,还得出钱去脂粉铺买细腻一点的花粉。”陈知县笑笑,伸手揉了揉脸颊。
“这贼子武功不凡,此去应征必定能成就一番事业,弄不好比你这知县还要风光。”
“在下这是为国捐了一将。”
“最绝的是那两篇启事,果然接地气,亏了那贼子能看懂。”
“前辈过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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