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落

作者: 小晃夭夭 | 来源:发表于2020-12-17 23:50 被阅读0次
【初之冬,雪】

“啪”一声轻响,日光棒准时亮了,五点四十分。紧接着铃声骤起,打破沉静,催促着该起床早读了。

我的头昏昏沉沉一点也没力气抬起来。宿舍里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逐渐变大,楼道里也出现了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我一边极力想在这声音中起身加入她们,一边又倍感这声音的噪杂。

上铺的莹莹洗脸回来,见我依然直挺挺的在被子里蒙面,拉着我的被角,企图把被我裹得如睡袋一般的被子扯开。我的声音出乎我意外的低沉:“好莹莹,别扯了,我好冷。”

“起来穿好衣服,操场上跑两圈就不冷了。不对,你是不是发烧了,额头有点烫啊。”莹莹无意间碰到我的脸,感觉不对劲,又碰了碰额头。

听到她说我发烧了,我的头更昏沉了。在莹莹招呼其他人过来“确诊”时,我再没有了要起床的压力,这是生病的特权。于是,迷迷糊糊中听到帮我请假的声音,之后便沉沉睡去,再没听到其他任何。

再次醒来是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真希望宿管阿姨的河东狮直接把门吼掉了省事,无奈火候不够,还得让我起身去开门。

“我在外面等着,你穿厚点,我陪你去诊所。” 一声男腔,彻底把我震醒了。宿管阿姨的身后还有一张面孔,那幅永远在他眼睛里看不到自己的影子的脸,竟然是班长,付涛。

我戴着帽子裹着围巾出了宿舍门,只剩眼睛露着。不是为了保暖,只是为了遮丑。好歹也是尾随在一个相当好看的男生身后,露出蓬头垢面总归不太合适。

付涛听到我的脚步声,背对着我,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外面下雪了。” 我莫名有点沮丧。为自己心底的那点害羞感到尴尬。人家只是在做班长光环下应该做的事,而我竟生出了“遮丑”的念头。好不害臊。

不过,这尴尬的难为情被“下雪”两个字瞬间冲淡。我加快了步子,差点跑起来。

天空映着细碎柔软的初雪,比平日更亮一点。地面上的雪花入地便消失,想来是满校师生蹦哒的脚印早已增加了地面的温度。旁边花坛里的椭圆形小叶子上聚积了一些松软的雪花瓣。我伸出手去,想把那一撮冰凉攥在手心里。忽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拉住了我的手臂。

“等你退烧了再玩。” 付涛冰冷的声音传来。

五秒钟,仅仅五秒钟,足足五秒钟,我愣愣的看着他,看着他说完话后松开我的手臂,看着他一片雪瓣落在他眉毛上,看着他转身继续往前走的背影,却始终没有看到他眼睛里的这个冬天清晨的颜色。

是茫茫一片洁白,还是蒙蒙一片清灰?

大夫诊断一阵之后,果断的说:“输水吧!”

“输水?” 我无法置信的反问?虽然身体瘦弱,从小生病不断,可是也顶多吃药打针就完事的。打针也不怕,往屁股上一扎,只需闭上眼睛忍20秒,我已相当有经验。可是输水,还不知道疼不疼,身边没有亲人,更没好友,只有一张冷冰冰的脸。我回头看了一眼付涛,他面无表情的一副高高挂起的神态,让我更是惶恐。

“医生,打一阵吧?好像没那么严重。不用输水,打一针再吃点药就肯定能好。” 我恳求着医生,希望逃过一劫。

“医生是专业的。还是听医生的为好。” 听到身后的声音,我忍不住在心里咒骂他起来。

当医生在我手上扒拉好久没有扒拉出血管的位置时,让我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体产生好奇。

“我没有血管吗?”

“你血管太细,怕扎不准位置。”

医生的回答让我丧气不少,原来我不是独特的外星人啊。可是在医生扎了两次却失败之后,我再也没有好奇,害怕加剧,忍不住哭起来。

“可能跟天冷有关系。加上你太瘦,手上血管太细,确实不好扎进去。换脚吧。”

听到医生的话,眼泪流的更肆意了。还要脱鞋子袜子,在一个如此陌生的男生面前。我都忘了昨晚是否洗脚了。

突然,肩膀被一股温暖的力量圈住,一双手轻轻抹去我脸上的泪水。我愣愣的抬起头。静静的十秒钟,我看见了付涛眼睛里的风景。一张哭泣的惊恐的脸上一双茫然的眼。

“你男朋友陪着呢,怕啥。”

我慌乱的推开他,弯腰脱了鞋子。还好,没有脚臭味,还好,只扎了一针就扎上了。

虽然脚上的血管比手上明显了点,但相比正常的还是偏细,以至于两瓶水输完,已经是三个小时过去了。付涛在三个小时里一直默默的坐在旁边陪着我。

雪似乎下大了,透过诊所的门缝,我看见飘扬的雪花不再细腻,更像天空撒下的一朵朵小白花了。

走出诊所,眼前世界已经穿上了银装。我暂时忘了脚上的疼痛,忍不住快走了几步,却极不走运的脚下一滑摔倒了。付涛快速的两步走到我身边,架着我的腋窝把我拎起来,转身拉起我的一只手,身子一底,将我背了起来。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趴在他背上了。

感觉脸上瞬间烧起红晕,我轻轻挣扎了一下。

“别动。如果不想我们两个一起滑倒。”

第一次发现,自己会对某个声音有种完全听从的不可违抗。是因为,他说的话的确是正确的吗?

【望之冬,寒】

生一场病,带来一次成长。这次也不例外。

从那以后,我从一个没头没脑没心没肺的假小子,逐步走向一个沉静寡言的文雅女生。

在有时忍不住大笑的时候,会突然意识到班上有别的人在,会一下子收敛,转而微笑或者低头看书。这个别人,不是其他别人,只是那个仿如万年冰山的付涛。尽管从那次之后,他再未同我讲过一句话,偶尔在班上走碰头,也再未从他眼睛里看到丝毫景致。似乎初冬的那场雪从未飘落。而当我无意间望向那个似曾熟悉的背影,却分明能感受到雪花抵达鼻尖的触感,是寒。

好歹已是高三,过了冬以后,时间不容你过多惆怅,已面临各自奔赴前程。曾在心中有过的任何一丝丝期待也随着没有告别的告别而了无痕迹。

大学里的时光更快,第一次走出家门,真的如同飞出笼的小鸟,感受自由世界的新鲜美好。和旧友联络,彼此讨论着各自新学校的趣闻轶事。只是,从不知道付涛去了哪里,或许是自己心里的隐疾致使没有刻意去打听,或许是所有人都不认为有告诉我的必要,因为我和他没有任何交集。

后来不知是谁的提议,举办一次同学聚会,选择在大家分布比较集中的省会城市。因各种推迟,最后把日子定在了元旦。我刚巧就待在聚会地的城市,不必提前安排行程,只等那日子到了,慢悠悠的坐公交车去了。

却又见到了那个藏在心底深处的身影,付涛也在。

半年时间里,常常在一个人的静谧里,会默默想起的画面都与付涛有关。冰冷的拉开我的手臂,冰冷的抹去我的眼泪,冰冷的将我背在身上,在经过半年里的一次次重温,一次一次变得有温度起来,以至于再次见到,眼睛里竟忍不住涌动一丝暖潮。

聚会上的每一个人,都兴奋的过了头,付涛的脸上也浮现出与记忆里完全不同的微笑。有他在的地方,我依然是安静的出奇,为配合氛围,顺理成章的要到了每一个人的联系方式,包括那个在心底想念很久的号码。

聚会结束时,付涛要去找和我同校的男生,这个男生因为有事没有来参加聚会。我慌乱间抬头,竟撞上他的眼神,依旧淡无波澜,却是微微一个点头。

当我慢吞吞的和大家告别,慢吞吞的走出饭店,看到付涛已经在路边站着。

“一起走吧?” 他开口。

“嗯。”

“远吗?坐几路车?”

“不太远,坐……,不如走路回吧,刚吃的有点多了,消化消化?” 我竟临时起意,说的轻松,心里却咚咚乱跳。

“好。”

我跟在他身后,恍惚中似乎回到了一年前的某个清晨。如今虽没有飘雪,也已入小寒,空气里都是清冷的尘埃。若岁月有记忆,会不会载着历史里相同的时刻一直滚下去?我宁愿一直这样跟在他身后走着…

看似亲密的距离,却隔着千山万水的沉默。一路无言。

我想打破这沉默,至少像正常的同学关系间的轻松。其实我想问问他过的好不好,又觉得好与不好大抵都是我无法影响到的。我想问问他身边是否已经出现他喜欢的女生,又觉得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而我与他,算熟悉吗?

那些记忆里的画面告诉我,他永远站在主动的位置,他想做的事便会做,他想说的话会说,而我不必问不必刻意说。

心里渐渐沮丧。生命里第一次被人环抱,被人背起,看似被人疼爱的温暖,都与爱无关。

看着近在咫尺的学校大门,他的沉默让我的心落在了寒冷的冰点上。我终究不是那个惹起他怜爱的女生,即便我再温婉柔和。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想多了。

我突然冷冷的笑了一下,开口问他:“吃冰激凌吗?”

他终于回头,细长又冷淡的眼眸深深的看着我,片刻后说:“不要吃了,这么冷的天。”

我转身,去路边小卖部买了一个和路雪。冷吗?假如触感比心更寒,便会忽略心的寒冷了。

我竟然对一个毫无抵抗力的声音发出的指令,没有听从。是因为他说的不对吗?比天气更冷的是人的心。

【落之冬】

大学生活在我的嬉笑打闹中流逝。而我再未见到过他。

学生时代的各种不明显差距,在踏入社会的那一刻起,便越拉越大。高干子弟家的也慢慢成为高干,成绩优异的学霸逐渐成为企业精英,而如我这般平庸的只能如一粒沙子被淹没在打工的浪潮里。

曾经住在我上铺的莹莹已为人妻,带着即将出世的宝宝在电话里向我炫耀:“结婚没你想的可怕,我一次饭都没做过,都是婆婆做的。你也别太挑了,有个爱你的就成,宠着你护着你,偶尔有个小脾气你再哄哄人家。谁的一辈子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对呀,莹莹的娘家在小城里首屈一指,有那么强大的后盾,谁见了她都是七分笑脸。

我呵呵的笑着应着。

荆棘鸟出生后就要不停的飞,飞到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等它落下的时候便是死亡。

每一年初雪飘落的时节就是我的生日。今年赶的更是恰恰的好。一个人坐在洁净的玻璃窗前,一碟提拉米苏,是我自己给自己的祝福。

突然铃声响起,一个陌生的号码。

“是我。” 世上只有这一种声音让我毫无抵抗力。

“呵呵,你怎知我一定知道你是谁?” 我佯装洒脱与淡然。

“这个没那么重要。我知道是你就行了。”

我,沉默。刺痛来的猝不及防。

重要与不重要都是相对的。我认为的重要在他那里竟丝毫不重要。

“飘雪了。你在哪,我来接你。”

我微卷的长发和风雪一起飞舞,来迎接从车上走下来的翩翩男子。

依旧是高挺笔直的身形,依旧是淡然的沉静双眸。

唯一的不同便是,他,付涛竟然用手捂了一下我的双耳。“不冷吗?也不站在一个避风的位置。”

我恍惚,多少年前,曾有一双同样有力的大手抱住我哭泣的脸,轻轻抚去泪痕。只是微醺的酒味让我瞬间清醒。

“你喝酒了?还酒驾?”

“没关系,只是一点点。”

我只能沉默。

“每次飘雪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想喝点,今天最后一次吧,你陪我?” 究竟是哪个字让我认为他说的话是对的,我竟又点点头同意。是“雪”吗?

付涛驱车带我去了一个酒吧。舞池里躁动的男女,没有让他的眼神有丝毫停留,我确信他只是想喝酒而已。

“这是你的量,只有一杯。如果我倒下了,你得来开车负责我们回去。” 他把一个颜色煞是好看的杯子推到我面前。蓝色黄色相间,是我从未看到过的梦幻。

他实实在在喝多了,二十二杯,我庆幸他没有烂醉如泥,否则一米八的身高我如何扛的动。我只得开车带他去了我的住处。

雪落的更加肆虐。我惊呆在他霸道的吻里。

风吹的太过猛烈。我在无声的喘息中被他撕裂。

眼角的泪痕,被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抹去。所有的冰冷记忆被炙热所取代。然而,心却无声落入深渊,听不到回声。

清晨,看着身旁他熟睡的侧脸,我匆匆逃离。逃离自己的家。

心不在焉的坐在办公桌前,一个上午却没有收到任何电话和消息。中午给领导请了假,赶回家里,空无一人。似乎从未发生过什么。所有的摆设依旧。桌子上多了一张纸,纸上有三个字“对不起”。

压抑了一上午的情绪瞬间爆发,我再次哭的泣不成声。

那个曾让我哭的稀里哗啦的韩剧,至少是六个字:对不起,我爱你。

如今,我只收到了前面三个字,为何要生生把后三个字吞掉?

跌落,从来都是无声胜有声。

我静静的摸干眼泪,那曾带着一丝温存的画面,一个男生在雪中背着一个女生,逐渐走远。此后,该两不相欠了吧。

两个多月后,我惊觉身体的不适。一向饮食没有规律,致使月事不准,竟完全没有意识到意外的发生。我心生不安,拨通了莹莹的电话。

“来来,正想跟你八卦一下呢,咱们以前的那个班长,万年冰山,你记得吧,付涛,上个礼拜也结婚了。”

我心里一颤。

“据说,他两个月前订婚时,偷偷跑了。新娘是家里人安排的,貌似有什么利益关系。他不太乐意,但终究拗不过家里。据说他跑出去的时候是去找他喜欢的女人,貌似人家也对他没什么意思。反正他又老老实实回来结婚了……”

手机跌落在床上,柔软的棉被吞没了所有的声音。我无力的趴在床上,像寻找一丝气味,除了皂香,什么也没有。想起那一幕,我疯了一般蹲在卫生间的地上,把床单被罩刷了又刷,妄图抹除所有的痕迹,只是……

一只荆棘鸟的悲哀。

岁月过后,该留下的终究会留下吗?

那一刻,我知道,此后生命里所有的冬都已经落下了帷幕。

文/小晃夭夭

图/来自网络,致谢侵删

相关文章

  • 冬落

    1977年的冬天,徬晚的西边天空,太阳已经散发没有丝毫热度的光线,远望其脸色是那样的暗淡 ,失去了夏季...

  • 落冬

    纷雪张扬,落冬季候北国不似南方温柔金秋谷香被雪掩埋了芬芳人市没了热闹脚步 青松依旧,笑对寒流江南四季只有夏秋绿色柔...

  • 落冬

    文 | 彼怀 清早醒来,耳边隐隐约约听见朋友说外面下了雪。我听见这样说着,竟感觉寒气从被褥钻进身体,忍不住打了个战...

  • 冬落

    【初之冬,雪】 “啪”一声轻响,日光棒准时亮了,五点四十分。紧接着铃声骤起,打破沉静,催促着该起床早读了。 我的头...

  • 冬 雪落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冬作为压轴总是充满惊喜。雪花落下的时候,仿佛听见来自天边的铃铛声。

  • 冬·叶落

    黄昏笼罩着士地 砖瓦房掩映在烟雨中 像旧时的柴扉 轻扣那一扇木门 克制极细的叹息 树荫折射满园斑驳 冬季流过寒冷天...

  • 冬落雪

    冬落雪 淡看落雪随风舞,心若闲花听雪图, 寻常往事冬来思,且与幽人观禁书。 风流笑看梅无语,月里清辉照水渠, 半世...

  • 冬落传二 冬家村

    在离国边境的一个小山村里,静谧如常。便是来往的人群,也只是零星的那么几个。 此山村名为冬家村,一个很小的村子。村子...

  • 冬,来了

    《冬,来了》文/林海 冬,来了 桂花,落了 红叶,落了 秋带着寂静,走了。 冬,来了 风一吹,严寒至 落花,残叶,...

  • 冬落传一

    是夜,繁星点点,落离国边界遥远的紫云山中云雾缭绕,静谧安宁。 突然,一阵狂风大作,云雾翻腾,而九天之上雷电闪鸣,整...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冬落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zjetnk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