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之冬,雪】
“啪”一声轻响,日光棒准时亮了,五点四十分。紧接着铃声骤起,打破沉静,催促着该起床早读了。
我的头昏昏沉沉一点也没力气抬起来。宿舍里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逐渐变大,楼道里也出现了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我一边极力想在这声音中起身加入她们,一边又倍感这声音的噪杂。
上铺的莹莹洗脸回来,见我依然直挺挺的在被子里蒙面,拉着我的被角,企图把被我裹得如睡袋一般的被子扯开。我的声音出乎我意外的低沉:“好莹莹,别扯了,我好冷。”
“起来穿好衣服,操场上跑两圈就不冷了。不对,你是不是发烧了,额头有点烫啊。”莹莹无意间碰到我的脸,感觉不对劲,又碰了碰额头。
听到她说我发烧了,我的头更昏沉了。在莹莹招呼其他人过来“确诊”时,我再没有了要起床的压力,这是生病的特权。于是,迷迷糊糊中听到帮我请假的声音,之后便沉沉睡去,再没听到其他任何。
再次醒来是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真希望宿管阿姨的河东狮直接把门吼掉了省事,无奈火候不够,还得让我起身去开门。
“我在外面等着,你穿厚点,我陪你去诊所。” 一声男腔,彻底把我震醒了。宿管阿姨的身后还有一张面孔,那幅永远在他眼睛里看不到自己的影子的脸,竟然是班长,付涛。
我戴着帽子裹着围巾出了宿舍门,只剩眼睛露着。不是为了保暖,只是为了遮丑。好歹也是尾随在一个相当好看的男生身后,露出蓬头垢面总归不太合适。
付涛听到我的脚步声,背对着我,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外面下雪了。” 我莫名有点沮丧。为自己心底的那点害羞感到尴尬。人家只是在做班长光环下应该做的事,而我竟生出了“遮丑”的念头。好不害臊。
不过,这尴尬的难为情被“下雪”两个字瞬间冲淡。我加快了步子,差点跑起来。
天空映着细碎柔软的初雪,比平日更亮一点。地面上的雪花入地便消失,想来是满校师生蹦哒的脚印早已增加了地面的温度。旁边花坛里的椭圆形小叶子上聚积了一些松软的雪花瓣。我伸出手去,想把那一撮冰凉攥在手心里。忽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拉住了我的手臂。
“等你退烧了再玩。” 付涛冰冷的声音传来。
五秒钟,仅仅五秒钟,足足五秒钟,我愣愣的看着他,看着他说完话后松开我的手臂,看着他一片雪瓣落在他眉毛上,看着他转身继续往前走的背影,却始终没有看到他眼睛里的这个冬天清晨的颜色。
是茫茫一片洁白,还是蒙蒙一片清灰?
大夫诊断一阵之后,果断的说:“输水吧!”
“输水?” 我无法置信的反问?虽然身体瘦弱,从小生病不断,可是也顶多吃药打针就完事的。打针也不怕,往屁股上一扎,只需闭上眼睛忍20秒,我已相当有经验。可是输水,还不知道疼不疼,身边没有亲人,更没好友,只有一张冷冰冰的脸。我回头看了一眼付涛,他面无表情的一副高高挂起的神态,让我更是惶恐。
“医生,打一阵吧?好像没那么严重。不用输水,打一针再吃点药就肯定能好。” 我恳求着医生,希望逃过一劫。
“医生是专业的。还是听医生的为好。” 听到身后的声音,我忍不住在心里咒骂他起来。
当医生在我手上扒拉好久没有扒拉出血管的位置时,让我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体产生好奇。
“我没有血管吗?”
“你血管太细,怕扎不准位置。”
医生的回答让我丧气不少,原来我不是独特的外星人啊。可是在医生扎了两次却失败之后,我再也没有好奇,害怕加剧,忍不住哭起来。
“可能跟天冷有关系。加上你太瘦,手上血管太细,确实不好扎进去。换脚吧。”
听到医生的话,眼泪流的更肆意了。还要脱鞋子袜子,在一个如此陌生的男生面前。我都忘了昨晚是否洗脚了。
突然,肩膀被一股温暖的力量圈住,一双手轻轻抹去我脸上的泪水。我愣愣的抬起头。静静的十秒钟,我看见了付涛眼睛里的风景。一张哭泣的惊恐的脸上一双茫然的眼。
“你男朋友陪着呢,怕啥。”
我慌乱的推开他,弯腰脱了鞋子。还好,没有脚臭味,还好,只扎了一针就扎上了。
虽然脚上的血管比手上明显了点,但相比正常的还是偏细,以至于两瓶水输完,已经是三个小时过去了。付涛在三个小时里一直默默的坐在旁边陪着我。
雪似乎下大了,透过诊所的门缝,我看见飘扬的雪花不再细腻,更像天空撒下的一朵朵小白花了。
走出诊所,眼前世界已经穿上了银装。我暂时忘了脚上的疼痛,忍不住快走了几步,却极不走运的脚下一滑摔倒了。付涛快速的两步走到我身边,架着我的腋窝把我拎起来,转身拉起我的一只手,身子一底,将我背了起来。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趴在他背上了。
感觉脸上瞬间烧起红晕,我轻轻挣扎了一下。
“别动。如果不想我们两个一起滑倒。”
第一次发现,自己会对某个声音有种完全听从的不可违抗。是因为,他说的话的确是正确的吗?
【望之冬,寒】
生一场病,带来一次成长。这次也不例外。
从那以后,我从一个没头没脑没心没肺的假小子,逐步走向一个沉静寡言的文雅女生。
在有时忍不住大笑的时候,会突然意识到班上有别的人在,会一下子收敛,转而微笑或者低头看书。这个别人,不是其他别人,只是那个仿如万年冰山的付涛。尽管从那次之后,他再未同我讲过一句话,偶尔在班上走碰头,也再未从他眼睛里看到丝毫景致。似乎初冬的那场雪从未飘落。而当我无意间望向那个似曾熟悉的背影,却分明能感受到雪花抵达鼻尖的触感,是寒。
好歹已是高三,过了冬以后,时间不容你过多惆怅,已面临各自奔赴前程。曾在心中有过的任何一丝丝期待也随着没有告别的告别而了无痕迹。
大学里的时光更快,第一次走出家门,真的如同飞出笼的小鸟,感受自由世界的新鲜美好。和旧友联络,彼此讨论着各自新学校的趣闻轶事。只是,从不知道付涛去了哪里,或许是自己心里的隐疾致使没有刻意去打听,或许是所有人都不认为有告诉我的必要,因为我和他没有任何交集。
后来不知是谁的提议,举办一次同学聚会,选择在大家分布比较集中的省会城市。因各种推迟,最后把日子定在了元旦。我刚巧就待在聚会地的城市,不必提前安排行程,只等那日子到了,慢悠悠的坐公交车去了。
却又见到了那个藏在心底深处的身影,付涛也在。
半年时间里,常常在一个人的静谧里,会默默想起的画面都与付涛有关。冰冷的拉开我的手臂,冰冷的抹去我的眼泪,冰冷的将我背在身上,在经过半年里的一次次重温,一次一次变得有温度起来,以至于再次见到,眼睛里竟忍不住涌动一丝暖潮。
聚会上的每一个人,都兴奋的过了头,付涛的脸上也浮现出与记忆里完全不同的微笑。有他在的地方,我依然是安静的出奇,为配合氛围,顺理成章的要到了每一个人的联系方式,包括那个在心底想念很久的号码。
聚会结束时,付涛要去找和我同校的男生,这个男生因为有事没有来参加聚会。我慌乱间抬头,竟撞上他的眼神,依旧淡无波澜,却是微微一个点头。
当我慢吞吞的和大家告别,慢吞吞的走出饭店,看到付涛已经在路边站着。
“一起走吧?” 他开口。
“嗯。”
“远吗?坐几路车?”
“不太远,坐……,不如走路回吧,刚吃的有点多了,消化消化?” 我竟临时起意,说的轻松,心里却咚咚乱跳。
“好。”
我跟在他身后,恍惚中似乎回到了一年前的某个清晨。如今虽没有飘雪,也已入小寒,空气里都是清冷的尘埃。若岁月有记忆,会不会载着历史里相同的时刻一直滚下去?我宁愿一直这样跟在他身后走着…
看似亲密的距离,却隔着千山万水的沉默。一路无言。
我想打破这沉默,至少像正常的同学关系间的轻松。其实我想问问他过的好不好,又觉得好与不好大抵都是我无法影响到的。我想问问他身边是否已经出现他喜欢的女生,又觉得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而我与他,算熟悉吗?
那些记忆里的画面告诉我,他永远站在主动的位置,他想做的事便会做,他想说的话会说,而我不必问不必刻意说。
心里渐渐沮丧。生命里第一次被人环抱,被人背起,看似被人疼爱的温暖,都与爱无关。
看着近在咫尺的学校大门,他的沉默让我的心落在了寒冷的冰点上。我终究不是那个惹起他怜爱的女生,即便我再温婉柔和。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想多了。
我突然冷冷的笑了一下,开口问他:“吃冰激凌吗?”
他终于回头,细长又冷淡的眼眸深深的看着我,片刻后说:“不要吃了,这么冷的天。”
我转身,去路边小卖部买了一个和路雪。冷吗?假如触感比心更寒,便会忽略心的寒冷了。
我竟然对一个毫无抵抗力的声音发出的指令,没有听从。是因为他说的不对吗?比天气更冷的是人的心。
【落之冬】
大学生活在我的嬉笑打闹中流逝。而我再未见到过他。
学生时代的各种不明显差距,在踏入社会的那一刻起,便越拉越大。高干子弟家的也慢慢成为高干,成绩优异的学霸逐渐成为企业精英,而如我这般平庸的只能如一粒沙子被淹没在打工的浪潮里。
曾经住在我上铺的莹莹已为人妻,带着即将出世的宝宝在电话里向我炫耀:“结婚没你想的可怕,我一次饭都没做过,都是婆婆做的。你也别太挑了,有个爱你的就成,宠着你护着你,偶尔有个小脾气你再哄哄人家。谁的一辈子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对呀,莹莹的娘家在小城里首屈一指,有那么强大的后盾,谁见了她都是七分笑脸。
我呵呵的笑着应着。
荆棘鸟出生后就要不停的飞,飞到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等它落下的时候便是死亡。
每一年初雪飘落的时节就是我的生日。今年赶的更是恰恰的好。一个人坐在洁净的玻璃窗前,一碟提拉米苏,是我自己给自己的祝福。
突然铃声响起,一个陌生的号码。
“是我。” 世上只有这一种声音让我毫无抵抗力。
“呵呵,你怎知我一定知道你是谁?” 我佯装洒脱与淡然。
“这个没那么重要。我知道是你就行了。”
我,沉默。刺痛来的猝不及防。
重要与不重要都是相对的。我认为的重要在他那里竟丝毫不重要。
“飘雪了。你在哪,我来接你。”
我微卷的长发和风雪一起飞舞,来迎接从车上走下来的翩翩男子。
依旧是高挺笔直的身形,依旧是淡然的沉静双眸。
唯一的不同便是,他,付涛竟然用手捂了一下我的双耳。“不冷吗?也不站在一个避风的位置。”
我恍惚,多少年前,曾有一双同样有力的大手抱住我哭泣的脸,轻轻抚去泪痕。只是微醺的酒味让我瞬间清醒。
“你喝酒了?还酒驾?”
“没关系,只是一点点。”
我只能沉默。
“每次飘雪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想喝点,今天最后一次吧,你陪我?” 究竟是哪个字让我认为他说的话是对的,我竟又点点头同意。是“雪”吗?
付涛驱车带我去了一个酒吧。舞池里躁动的男女,没有让他的眼神有丝毫停留,我确信他只是想喝酒而已。
“这是你的量,只有一杯。如果我倒下了,你得来开车负责我们回去。” 他把一个颜色煞是好看的杯子推到我面前。蓝色黄色相间,是我从未看到过的梦幻。
他实实在在喝多了,二十二杯,我庆幸他没有烂醉如泥,否则一米八的身高我如何扛的动。我只得开车带他去了我的住处。
雪落的更加肆虐。我惊呆在他霸道的吻里。
风吹的太过猛烈。我在无声的喘息中被他撕裂。
眼角的泪痕,被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抹去。所有的冰冷记忆被炙热所取代。然而,心却无声落入深渊,听不到回声。
清晨,看着身旁他熟睡的侧脸,我匆匆逃离。逃离自己的家。
心不在焉的坐在办公桌前,一个上午却没有收到任何电话和消息。中午给领导请了假,赶回家里,空无一人。似乎从未发生过什么。所有的摆设依旧。桌子上多了一张纸,纸上有三个字“对不起”。
压抑了一上午的情绪瞬间爆发,我再次哭的泣不成声。
那个曾让我哭的稀里哗啦的韩剧,至少是六个字:对不起,我爱你。
如今,我只收到了前面三个字,为何要生生把后三个字吞掉?
跌落,从来都是无声胜有声。
我静静的摸干眼泪,那曾带着一丝温存的画面,一个男生在雪中背着一个女生,逐渐走远。此后,该两不相欠了吧。
两个多月后,我惊觉身体的不适。一向饮食没有规律,致使月事不准,竟完全没有意识到意外的发生。我心生不安,拨通了莹莹的电话。
“来来,正想跟你八卦一下呢,咱们以前的那个班长,万年冰山,你记得吧,付涛,上个礼拜也结婚了。”
我心里一颤。
“据说,他两个月前订婚时,偷偷跑了。新娘是家里人安排的,貌似有什么利益关系。他不太乐意,但终究拗不过家里。据说他跑出去的时候是去找他喜欢的女人,貌似人家也对他没什么意思。反正他又老老实实回来结婚了……”
手机跌落在床上,柔软的棉被吞没了所有的声音。我无力的趴在床上,像寻找一丝气味,除了皂香,什么也没有。想起那一幕,我疯了一般蹲在卫生间的地上,把床单被罩刷了又刷,妄图抹除所有的痕迹,只是……
一只荆棘鸟的悲哀。
岁月过后,该留下的终究会留下吗?
那一刻,我知道,此后生命里所有的冬都已经落下了帷幕。
文/小晃夭夭
图/来自网络,致谢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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