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散去一身修为，为他换来重生的机会。
堕入凡尘，只为与他相遇。
我却没有迎来我想要的结局，只能看着他幸福。
1
黎若汐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眼前一片血红，光影模糊，耳边是兵刃相接、拳打脚踢的声音，她想看清楚，却怎么都看不清。
“萧衡……”一个女人凄厉地大喊。
黎若汐倏然醒来，捂住狂跳的心口。只是午睡而已，竟然又做这个梦。
“公主，您没事吧？”贴身侍女关心地问，黎若汐摆摆手。
这一年年初，大雪纷飞，梅花开得特别盛。
黎若汐从卧榻起来，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盛开的白梅，半晌后转身走到书桌旁。桌上摊开一张地图，中部最大的地方是黎若汐所在的黎国，周边都是小国家。
黎若汐在黎国南边一个叫南朝的地方，画一个圆。这是她在黎国以外，画的第三个圆。
“公主，过了年，我们要去南朝吗？”贴身侍女问。
“是。”
侍女面色犹豫，纠结了一会才鼓起勇气问黎若汐：“公主，黎国的梅花是最美最盛的地方，您为何还要去别的地方看梅？”
黎若汐瞥一眼侍女，眼神回到地图上，伸手触摸着南朝这个地方。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但她有预感，这次能得偿所愿。
2
马车摇摇晃晃，进入南朝国，路过江城的时候，贴身侍女感染风寒，还传染给黎若汐，他们不得不停下来修整。
每到一个地方，黎若汐都习惯独自出门晃悠。
江城的城南有一块很大的梅林，如今三月中，梅花应该在凋零中吧。
走到梅林，树上果然只剩残梅，一片萧瑟。
突然，梅林边上传来声音：“快找，他受了伤，跑不远。”
男人恶声恶气地说话，肯定不是好人。
黎若汐无意掺杂这些事情，往梅林另一边走去，转过一个小山坡，有一处凹陷的地方，那里竟然藏着一个高瘦的白衣男子。
男子挤成一团，把自己蜷缩在里面，不走近根本看不到人影。
身后传来脚步声，黎若汐转身看去，那是一个身材矮小却健硕的中年男人。
黎若汐冷冷地看着他，中年男人不敢再进一步。
黎若汐是公主，长得比一般女人高挑，高贵冷艳。黎国皇帝曾说，她端起架子，所有皇宫大臣都不敢吭声，比他还有气势。
“姑……姑娘，请问有没有见过一个高高瘦瘦的，穿着白衣服的男子？”
黎若汐感染风寒，嗓子发不了声，只是摇了摇头。
中年男人见此，扫视周围一圈，转身离去。
黎若汐本来也想离开的，鬼使神差之下，走到白衣男子旁边蹲下，男子竟然毫无动静，原来晕了过去。
她武功不错，不然黎国皇帝也不会允许她离宫到处奔波。
伸手把人扶起来，看到男子的脸的时候，黎若汐心头仿佛被雷劈过一样，一阵酥麻。
男子长得很俊秀，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晕过去了也很不安的样子。指尖滑过男子的眉眼，抚平他皱起的眉头，她竟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黎若汐心想，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想要找寻的吗？
“咻”一声响，黎若汐抬头看向天上的信号烟，侍卫有十万火急的事找她。
她只能先把人放下，想了想，在男子身上留下一块木雕，那是她亲手雕刻的。抓一些枯草落叶盖在男子身上，匆匆离开。
等黎若汐和侍卫汇合，派去侍卫找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3
等黎若汐空出时间，再次找到那个白衣男子的时候，是在南朝国都城的梅园。
距离初次相遇已过去大半年，有了画像，找人就很容易。
男子叫江玉衡，是南朝国这一届的状元。听说他爱梅花，哪怕梅花还没到开花的时节，他也常去梅园。黎若汐刚到南朝国都城，就特意来梅园与他相遇。
梅园很大，精心设置了亭台楼阁，树木山石，小桥流水，清幽雅致。
她凭着感觉在梅园里穿行，在廊道里看到梅林中一个白色身影，心中惊喜。
江玉衡身姿挺拔，站在梅树旁观赏含苞欲放的梅花，眉眼间冷冷清清，看着梅花的眼神却出奇的温柔。
黎若汐正欲往他走去，江玉衡转身向着她，浅浅一笑。
不知为何，看到他的笑容，黎若汐有种想哭的感觉，好像他还在，真好。
抬脚向他走去，旁边一个人走得比黎若汐还快，她看到一个女子像蝴蝶般奔向江玉衡，投入他怀里。
两人轻轻一抱，就分开，女子挽着江玉衡的手道：“玉衡哥哥，我娘找人算好日子，她说……她说二月初二是好日子。”
女子说完，脸颊通红，娇羞地低下头。
江玉衡听了浅笑看着女子，“真的？那要好好准备，以后我们家就交给你了。”
黎若汐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两人，心中波涛汹涌。
江玉衡似乎此刻才注意到黎若汐的存在，他皱眉淡淡地看了一眼，对女子说：“我们往那边走走。”
女子乖巧地点点头，怯怯地偷偷看了黎若汐一眼，跟在江玉衡身边离开。
“玉衡哥哥……”
“那边的梅花会更好看，我刚才从那边过来的。”
黎若汐看着两人离去，嘴唇抿紧，粉色的唇瓣有血色染过，衣袖下的手紧握拳头，微微颤抖。
她从没想过，他的身边竟然已经出现一个女人，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吗？
黎若汐只让人调查江玉衡人在哪里，知道他还没娶妻，也无婚约，没太在意他身边的事情。
黎若汐回到家，就坐在花厅里。
直到天色暗淡，一个黑衣人走进来，递给她一叠资料。
原来江玉衡当初出现在那里是被继母派人追杀，父亲去世，继母翻脸不认人，把江玉衡赶了出门，还赶尽杀绝。他身边的女子是当初将他带走救治的人，还资助江玉衡去赶考，江玉衡感恩女子，两人常有往来，最近两家正在商议婚事。
“我来晚了吗？”
……
黎若汐又出现在一片猩红的空间里，耳边依然是兵刃相接、拳打脚踢。自从初次见过江玉衡，她梦中的场景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场诡异的战争，那些人穿着华贵的服饰，使用一些古怪的武功和法术，让她看得眼花缭乱。这些场景看了很多遍，黎若汐终于搞清楚，主角是两男一女，其中一男一女是夫妻，另一个男人是大魔头。三人打了很久很久，其他人都战死了，最后，男人推开女人，和大魔头同归于尽，魂飞魄散。
“萧衡……”
黎若汐满脸惨白地从床上坐起，脸上都是汗水，她伸手捂住脸，喃喃道：“萧衡……萧衡……”
梦中的那对夫妻，男的竟然长得和江玉衡一模一样，而女的则是和自己一模一样。她不由得想莫非那是我们的前世？所以这一世我一直在找他？
4
黎若汐这次出现在南朝国，是带队来交流学习的。南朝国有一项种花技术，可以让茶花开出几种颜色。这种花最近在各国上流阶层出现，黎若汐的母后十分喜爱，特意遣工匠来交流学习，回去教她身边的人种植。
南朝国皇帝特意为黎若汐举办宴会，郑重地把她介绍给大家，意在别冒犯了大国公主。
“江爱卿，听说五色茶花就出自你本家，你可会这项种植技术？”皇帝意有所指地问。
“回皇上，略懂一二，远不如祖父的好。”
“爱卿过谦了，你祖父和父亲已去世，相信你早已尽得他们真传。这样，安阳公主就交由你接待，安阳公主有什么要求，你尽力配合。”
“……臣遵旨。”
安阳是黎若汐的封号，其实是皇帝看到黎若汐一晚上明里暗里都在看江玉衡，以为公主对江玉衡有意思。
黎若汐是黎国皇帝最宠爱的女儿，才华出众，如果能够嫁到南朝国来，于南朝国来说无疑是好事。
5
能够光明正大地与江玉衡相处，对于黎若汐来说是意外的惊喜。
皇家有专门的花卉培养基地，位于都城郊外的花圃。
早晨，黎若汐带着人来到花圃，江玉衡已经等在那里。花圃中有专业的 花匠，自然不用江玉衡来教。但江玉衡确实不负祖父的威名，对于五色茶花的种植也是非常了解。
下午，一行人回到城里，江玉衡基于责任，在大酒楼里包了两间厢房，招待黎国使者。其他人哪里敢和公主同桌吃饭，最后厢房里只有江玉衡和黎若汐，连侍女都让黎若汐打发出去了。
“听说，江侍郎准备成亲了？”黎若汐有意无意地打听。
江玉衡闻言，给黎若汐布菜的动作一顿，随后浅浅地一笑，“是的，就定在明年二月初二。”
黎若汐沉默片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满口的辛辣不如心里的酸楚。明明才见过几面，为何陷得如此深？真的是因为梦里的前世今生吗？
“你……很喜欢她？”
这个问题，有点唐突，江玉衡面色诧异，还是给了黎若汐肯定的答案。
黎若汐听后，闷闷地喝酒，不由自主就喝多了，脸颊通红，眼含春水，迷人心眼。
她站起来坐到江玉衡身边，大胆地想要靠在他怀里，江玉衡倏然站起来。
黎若汐扑倒在凳子上，委屈地嘟囔，“你干嘛不接着我。”
“公主，你喝醉了。”江玉衡转身出去，把黎若汐的贴身侍女喊了过来，还贴心地把门关上。
黎若汐趴在凳子上，低低地哭泣。
黎若汐想，如果那天她直接把人带走，现在江玉衡是不是就是她的？
“公主。”贴身侍女担忧地跪在地上安抚黎若汐。
侍女和黎若汐一起长大，感情不是一般的好。
“公主，如果您真的喜欢江侍郎，不如把他的未婚妻打发走。”
“这样做好吗？”
“您只是给他的未婚妻选择的机会而已。”
是呀，如果他的未婚妻不够喜欢他呢？
黎若汐坐在窗边冷静下来，呼呼吹来的风冷得刺骨，她不为所动，看着黑夜中模糊的街景，不禁悲从中来。
堂堂一国公主，竟然想要勾引男人，她的尊严丢去哪里了？
其实她没有喝醉，她酒量很好，就算喝醉，也是清醒的。她只是想试试，自己还有没有机会。
想起昨晚做的梦，黎若汐有种感觉，自己真的是梦中的那个女人。
“你想清楚了，你真的要散尽一生修为，为他聚魂，为他堕入凡尘？”
“是的。”
“轮回之道，自有天定，你这么做，可能会反噬到你身上，值得吗？”
“爱一个人，从来不用值得两个字来衡量。”
只要想到自己曾经为那个男人所付出的，那么相爱的两人，如果这一世无法在一起……
黎若汐不敢想，只要一想，心痛得难以呼吸。
6
幽静雅致的厢房里坐着两个女人，一个是黎若汐，端庄高雅，倾国倾城，另一个则是江玉衡的未婚妻，叫陈汐，小家碧玉，楚楚可人。
“知道我为何找你？”
“不……不知道，请公主明示。”陈汐怯生生地说。
“我希望你能主动离开江玉衡。”看着这样的陈汐，黎若汐真觉得这女子与江玉衡不合适，这样的女子如何能撑得起状元府的门面呢。
“我……我……”在黎若汐冷艳大气的压力下，陈汐只觉得心慌得不行，放在腿上的手紧张地抓紧裙子。
“你父亲只是个小官，连朝堂都没资格进入，你娘和你家亲戚，全是一群吸血鬼一样贪婪的人物，你觉得你能为江玉衡带来什么？你只会拖累他……”
黎若汐坦白的一番话令陈汐无地自容，陈汐想要不顾一切地说些什么，最后只低头垂泪，像个被欺负了的小媳妇。
黎若汐叹息，这女子遇事只会哭，真配不上前途无量的江玉衡。
但她也不想咄咄逼人，看着哭泣的陈汐，只觉得无比烦躁，就把陈汐打发走。
黎若汐没想到的是，第二天竟然听到陈汐投河自杀的消息。
这一天，江玉衡也没有出现在郊外的花圃。
之后的几天，江玉衡似乎有意躲着黎若汐，在花圃里，也是和花匠们交流，对黎若汐冷冷淡淡的。
“江侍郎为何躲着我？”黎若汐看到江玉衡落单，堵在他面前。
“公主说笑了，玉衡在尽心尽力指导贵国的花匠学习五色茶花栽培技术。”江玉衡低着头恭敬地说。
“你……”
“公主如果没事，玉衡先去忙了。”江玉衡绕过黎若汐离去。
“站住，江玉衡。”黎若汐转身拉着江玉衡喊道。
“我不相信，你不懂我的情意。如果你还不懂，我告诉你，我喜欢你。” 黎若汐讨厌现在这种不明不白的情况，让人十分煎熬。
江玉衡停下脚步，他不自觉地握了握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才说：“公主厚爱，玉衡已有未婚妻，请公主自重。”
黎若汐不甘地说：“江玉衡，是我先遇到你的，当初在江城的梅林，你晕倒在一个地坑里，是我先赶走那些要伤害你的人，我还给你留了一块木雕，你没看见吗？木雕上有个汐字，你是不是以为那是陈汐的？”
“是吗？玉衡没见过。如果真是这样，感谢公主。”江玉衡转身看着黎若汐，“但这改变不了玉衡已有未婚妻的事实。”
“如果我不介意呢？跟我在一起，你可以轻易获得权位，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公主，如果可以，在下更希望和妻子做一对平平凡凡的布衣夫妻。”江玉衡残忍地说：“请公主不要纠缠在下，也请不要打扰陈汐，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
看着江玉衡绝情离去，黎若汐只觉得心如刀割，强忍着的泪水在这一刻流淌下来。她把公主的高傲和尊严都放下，把自己埋在尘埃里，这个男人都不在乎。
另一边，江玉衡坐着马车离去。他从怀中拿出一块东西，正是黎若汐说的那块木雕。江玉衡拿在手上，拇指摩挲着上面的汐字，无声地叹息着。
7
二月初二，天气晴朗，状元府举办一场低调的婚宴，虽然低调，仍是热热闹闹的。
黎若汐没有回黎国，她站在街边，看着江玉衡穿着红装，骑着白马，把新娘子接回状元府。
黎若汐失魂落魄地来到梅园，这边的梅花开得早，枝头上只剩下零零星星的残梅在开放。
“哎，我只是梅花精，你却是太阳神之子，为什么喜欢我呢？”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需要理由的喜欢，真的是喜欢吗？”
“……”
“你像雪，不染尘埃，是这世间最纯净的人。”
“我那么爱你，深入骨髓，融入灵魂。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肯定会在开满白梅的地方出现，在那里等你。”
黎若汐想起梦中陆陆续续出现的画面，泪流满面。
他真的在梅林等她，可她先放开了他。她终究活成了他最讨厌的样子。
8
一年又一年，时间流转红尘，青丝染了霜烟。
南朝国都城的人都知道，梅园里住着一位异国公主，她的住所附近，所有梅树开得特别灿烂，无人敢去打扰。
异国公主的一生都没有嫁人，也很少回国，却为两国建立友好合作关系，使得南朝国更加繁荣富强，百姓安居乐业。
某一年某一天，梅花开得很晚，这位异国公主去世，被国主弟弟接回黎国去。那天，大雪纷飞，满城的梅花突然都绽放了，都城里能出来送行的人都来了，百姓的哭声响彻整个都城。
十多年前，梅园旁边突然建起一栋高楼，能俯瞰整个梅园，无人知道是谁的产业。
高楼的顶层，楼阁外面有宽敞的平台，竟然还种着盛开的梅花。
“玉衡哥，下雪了，还是回屋里去吧。”一个妇人对着满头白发的男人说。
男人回头，正是江玉衡。
“陈汐，你今天就带着夫君孩子搬出状元府吧。”江玉衡淡淡地说。
陈汐看着一夜白头的江玉衡，含泪跪下叩谢。
如果不是江玉衡，她就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可能被偏心的母亲嫁给一个能当她爷爷的老员外，可能被姐姐推下河淹死。
让陈汐退下，江玉衡走到栏杆旁看向远处的楼阁。那里是黎若汐住的地方，如今，她不在了。
“她真的能重归神位吗？”江玉衡摩挲着手上的木雕，低声问。
其实从得到木雕开始，江玉衡就开始频繁地做梦，如黎若汐一般，从梦中多了很多记忆，但他脑海中还多了一个声音。
“当然，只要这一世你们没有了结尘缘，她就能回到她本来的地方。否则，过完这一世，她就会魂飞魄散。”江玉衡又自己回答，声调有点嚣张。
“你不会骗我吧？”
“我骗你做什么，如果不是她为你聚魂，把我们相融的魂力换得我们一起重生，我才懒得管你们。不过，从此以后，你们就真的尘归尘，土归土，各不相干了。”
“活着，才有希望，不是吗？”江玉衡最后低喃着说。
大雪纷纷扬扬，白了一树，不知是雪还是花。整个梅园周围都弥漫着淡淡的幽香，那么熟悉，冷冷清清，似有似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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