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春节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王铁柱下岗了。
接到人事部门的电话时,铁柱还在梦里吃火锅。冬日里的小屋被蒸腾的热气烘得暖洋洋的,冷玻璃上渐渐凝了许多小水珠,在重力作用下汇在一起,在玻璃窗上滑出好看的轨迹。
木质圆桌上,手切的羊肉片红白分明,薄厚均匀地躺在青花白瓷盘里。红亮亮的锅底咕嘟嘟翻腾着唱歌,沾满红油的小米辣翻上去又沉下来,调皮地挑逗着食客的感官。铁柱满心期待地夹起一片肉,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吓了一哆嗦。
“喂,王铁柱先生......”
......
冷静如铁柱,没有抱怨,没有争吵,甚至连一句发泄的狠话都没呸出来,只是怔了一下,便静静挂断了电话。
锅底不再唱歌,冷玻璃上结了一层霜,铁柱愣愣地看着还没来得及修补的桌子腿儿,长长吁出一口气。
“老子自由了。”
02.
二月的北京苏醒得比冬日早了一些,清晨的风也比前些日子温柔了许多,铁柱拄着拐,一步一画圈儿地往街心公园走去,路上还不忘四处撒摸着早点摊子。
铁柱原本不拄拐,年轻的时候还是市里有名的长跑健将,光马拉松就参加过两回。
前年老婆以“世界那么大,我想自己去看看”为由跟自己离了婚,儿子也早已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生活,很少回家探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铁柱渐渐染上了喝酒的习惯,年前一时兴起喝大了,一脚踩空从台阶上跌了下去,人倒没大事儿,只不过把腿摔断了,从此没拐走不直路,刚找到的送快递工作也丢了。
开年不利,可饭总还是要吃的,前面大槐树底下围了一圈儿人,隔着老远就闻见摊煎饼的香味,铁柱咽了咽口水,加快了脚下的动作。
刚快走几步,旁边跑过几个背着书包的熊孩子,一边嬉笑着,一边冲铁柱做着鬼脸,惊得铁柱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小兔崽子慢点儿跑嘿!”
将将稳住了身子,铁柱抬起手里的拐杖冲前面几个小小的背影指点着,“跑那么快有什么用......”
这句话也不知对自己说的,还是对几个熊孩子说的。
03.
以这世界上任何的标准来衡量,王铁柱都是个普通人。
长相普通,身世普通,就连名字都普通得掉渣渣。
小时候,铁柱娘说小县城的孩子,起个土名字好养活,可是从小到大也没见哪个名字好听的同学命不好,倒是自己,因为名字土气,相亲那时候对方姑娘连面都没见就把自己pass掉了。
回忆起来,那时也只有现在已成了前妻的王灿没有嫌弃自己,跟自己携手走入了婚姻的殿堂。
只可惜,没能走到最后。
哎,说到底还是自己没出息,给不了她想要的。
结婚这么多年,也没混出个名堂,她那么爱玩的一个人,二十年连趟远门都没出过,着实是委屈了。
铁柱眼圈儿有点发红,摇了摇脑袋硬生生把情绪憋了回去,拐杖拄着地,脸上咧出一个不伦不类的微笑。
04.
“哎大哥,我说,您这煎饼可不正宗啊!”
拥挤的人群里冷不丁传来一声京味儿十足的抬杠,大家纷纷转头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靛蓝色棉服,头戴军绿色雷锋帽,一手叉腰一手拄拐的中年男人正抻着脖子往煎饼炉子上瞧呢。
“您说什么?”煎饼师傅不高兴了,扯着嗓子吼了回去。
“我说您这煎饼,不!正!宗!”
“您倒说说怎么个不正宗?”煎饼师傅停下了手上的生意,黑着脸看着这个存心来捣乱的家伙。
旁边的人群小声交流着,在好奇心的驱动下谁都没移开脚步。
“嗨呀,煎饼果子要想做正宗喽那必须得是绿豆面的,您这一看就掺了白面的,再说,煎饼这玩意儿一开始是清真食品,你加香肠进去算是几个意思?”
王铁柱不顾师傅越来越难看的表情,继续说道,“还有啊,煎饼果子,果子呢?让猫叼走啦?您这手艺好,但这东西就不能叫煎饼果子,要我说,得叫大饼卷香肠!”
“有完没完,不爱吃滚蛋!”师傅急了,手里握着的两个鸡蛋差点儿捏碎。
“哎哎哎,您别生气,我没别的意思,纯学术交流,哦对了,给我来一套饼,加俩肠,不要葱花,多刷酱。”
师傅看着眯眼笑着的铁柱一时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把鸡蛋往快要糊了的煎饼上一磕,“后边儿排队去!”
“得嘞!”
05.
十分钟后,铁柱一手拄着拐,一手拎着刚买的煎饼,一步一画圈儿地继续往小公园的方向走去。
“大哥,行行好,好几天没吃饭了,赏口东西吃啊!”
铁柱转头看向路边,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一边磕头一边向自己哀求着。
铁柱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脚步,往乞丐的跟前儿凑了凑,“饿了啊,煎饼给你?”
乞丐抬头看了一眼铁柱手中的煎饼,磕头的动作没停,嘴上的话却转了个弯儿:“大哥,给几个钱儿买点儿东西吃啊。”
“不吃拉倒。”
铁柱将身子往回收了收,转身走了几步又一瘸一拐地走了回来,边走边从上衣兜里掏出几枚钱来,弯腰投进乞丐的碗里。
“算了,算了......这年头连个煎饼都不正宗,何况乞丐呢。”
铁柱嘟囔着,这话又不知道是说给谁听呢。
06.
公园里的树枝上鼓出了几只新芽,阳光打在上面,能看见细碎的绒毛,一切都是生机盎然的样子,就连广场上的老头儿都比平常精神了许多。
王铁柱举起煎饼啃了一口,用手背擦去刚沾在嘴角的酱,两眼空茫茫地望天儿瞅着,也不知道看见了诗还是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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