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五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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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是一个假千金，此时正半躺在马车中吃着糕点，食物残渣弄得到处都是。
小翠起初还收拾，但她渐渐发现我是个没眼力见的，这嘴依旧如漏勺一般掉着碎屑，她打扫过的地方不一会又脏了。
她心里憋着气，后来也就不管了。
她和真正的千金坐在马车右面，像是与我划了楚河汉界，彼此泾渭分明。
我吃饱喝足打了一个嗝，敏锐地察觉到林小姐微微皱起的眉头。
看着林小姐观赏美景的侧脸，我着实从心里发出了赞叹：“长得真好看啊”。
单是一个侧脸，就让我想到海棠未眠的慵懒绮丽，像是与世无争的素雅中平添了昳丽风姿。
美人在侧，我破天荒地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太过嚣张。
老实说，我不稀罕什么千金的身份，但是既然接了阁中任务，是也该稍稍收敛些。
一个月前，秋水阁接到了林府的委托，林府需要一个人假扮千金，护送真正的千金小姐到她未婚夫处——顾家。
林家和顾家是世交，两家在子女刚出生时就订了娃娃亲，后来顾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举家迁到了云州城，林家则留在本地。
这几年，林家家主感觉身体大不如前，有意让两个孩子尽快完婚，但顾家公子在外求学，一心想着先立业后成家，无奈两家的婚事只好耽搁。
今年，顾公子在仕途上有所成就，写信求娶林小姐，林老爷喜出望外的同时，又为路途担忧。
后来他经人介绍找了条路子，搭上了秋水阁。
秋水阁向来接的都是买凶杀人之类的大单子，林家的任务简单，利润微薄，其他人看不上。
但我就不一样了，自从我成了秋水阁内门弟子，还未真正地独立完成一桩任务。如果再不开张，恐怕就要被赶出去了。
这样还算和风细雨的任务刚好适合作为初级弟子的我。
二
今天是出镖的第一天，真假千金加婢女小翠坐在同一辆马车里，三人相对无言。
有一说一，这些年我一直待在秋水阁，秋水阁里男弟子的数量远远多于女弟子。我平日里同一帮师兄师弟混在一起，故而行事有些不知章法。
糕点可口，我能毫无节制地吃到饱；口渴了，不管是大碗井水还是盖碗香茗，都是如牛豪饮；坐卧站立遵循怎么舒服怎么来。
现下身边放了一个美丽端庄的千金小姐，看着就像是个瓷娃娃，属实碰不得，我此时才感觉到分外缺少同女孩子相处的经验，也不敢轻易搭讪，生怕一不小心就惹人不快。
我用手帕卷起刚刚从嘴里掉落的食物碎屑，撩开车帘倒掉，车外的暖阳带着林间清冽的潮气，属实让人心旷神怡。
福至心灵，终于找到话题了：“今天天气真好啊。”
说这话时。我眼角的余光却是放在了真千金身上。
她听了我的话，只当是我自己个无聊感叹了一句，别过了身子，并不打算与我多谈。
我好像自讨无趣了。
但我是谁，名副其实的话唠啊，此去山长水阔，若马车内的人一路静谧，我实在无法忍受。
于是我开始搜肠刮肚地找话题。
林小姐皮肤这么好，不知平日里是如何保养肌肤的？
清水洗脸就行。
林小姐今日这个发髻看起来端庄典雅，请问是出自何人之手？
此款发髻名叫飞鸦髻，梳理十分简单，你若是喜欢，小翠现在就可帮姑娘梳发。
林小姐这衣服煞是好看，不知是用了哪家绸缎坊的布料？
林家商行星罗棋布，每月有人上供，具体是哪一家，请恕我不知情。
虽然是一问一答的模式，但林小姐总算是愿意开金口了。
不过最令我高兴的是，我们旅途顺遂，这一天没遇见强盗之流。
晚上，我们抖了抖被子，打算在马车中过夜。
但林小姐缩在马车的一角，似乎并不习惯这样的大通铺。
我心领神会：“我去巡夜，小姐您早些歇息。”
她张了张嘴，好像试图挽留我，但看了马车这狭小的空间，她朝我作揖，玉声轻盈如拨珠：“那就有劳女侠了。”
她称呼我为女侠诶。我因为这个称呼乐开了花，巡夜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三
但是不太平的事偏偏在我巡逻时发生了，我在草丛里发现了被放倒的秋十八。
他的武功在外门弟子中已属上乘，现在却被人轻而易举地放倒，显然来者的实力不低。
我取出一颗丹药，掐着他的人中，他很快醒了过来。他说是他大意了，解手时被人从后面打晕，剩下的他就不记得了，隐约有闻到那人身上有六神散的气息。
我们尽量蹑手蹑脚地回到人群中，掀开车帘一角，林小姐蜷缩成一团，呼吸均匀，正盖着被子安眠，我暂时松了一口气。
接着我吩咐秋十八挨个核查人员身份，千万不要大意。
秋十八有些不情愿，他说他只是一时不察而遭人毒手，若那人不搞偷袭，他绝对有一战之力。
我反问道：“你爹你娘你师父打你，还提前挑日子吗？”
秋十八搔了搔头，憨笑着说：“那倒不用”。接着还是听话地按照我的指令去核查人群。
我则在马车外守了一夜。
早晨的凉露沾满衣襟，林小姐撩开帘子洗漱，而后我才卸下疲惫，草草休息了一会。
但我注定享受不了几刻太平日子。
秋十八在帘外叫醒了我。
他说昨天夜里没什么异常，也没混入什么人，他在想，可能因为当时他在便秘，有人觉得他占着茅坑不拉屎，故而在他头上来了一拳。
我问他，你信吗？
他摩挲着腰间的软剑：“信的吧，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可能是十六十七他们看我不顺眼给我来了一拳。毕竟他们当时也想跟着你出镖，而我独占鳌头。他们可能偷偷摸摸跟着队伍当护花使者。”
我扶额无语：“拜托你动动你的脑子，说你憨是真憨，这次运镖，除了你，根本就没人愿意同我出镖，哪里来的看不顺眼。”
秋十八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假装环视了一圈车队。可能是瞥见我眼下的青黑，反倒安慰起我来：“本来就是小本生意，不用操之过急，慢慢来。”
然后他整理了一下我鬓间的碎发顺势说道：“一个姑娘家，怎么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
“我怎么没有了，虽然是假的，那也是个千金啊。”
我从兜里掏出金银首饰，斜插在发髻中，顶着满脑袋的珠翠罗绮，得意洋洋地说：“这不就有千金小姐的样子了吗？”
秋十八略略回避我的目光，偏过头去，我眼尖地发现了他脸色有些发红。
“你，你刚才的样子还挺好看。”
“那当然了，”我沾沾自喜道：“大师兄送的金银首饰还是能唬唬人的。”
四
“大师兄？”秋十八直视着我，眼神有些凶，“你说那些珠宝首饰都是大师兄送的？”
“是啊，除了大师兄还能有谁？”看着秋十八，我也觉得迷惑不解，“众所周知大师兄家里做珠宝生意的啊，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放到我包裹里的。
“哎，我跟你说，我还想着待我日后缺钱时，这些首饰还可以拿去变卖。”
秋十八眼见着涨红了脸，语气也着急了：“你怎么能这么认为呢？大师兄他，他……那些首饰，那些首饰都是我……”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我打了一个哈欠，说：“你搁这我什么呢？哎呀行了行了，白天就劳你多费心啦，我得去补补觉，太困了。”
秋十八瘪了瘪嘴“：睡睡睡，哼，那你要睡就去我的马车睡，里面宽敞。”
我有些心动。
确实，若在林小姐的马车中，我可是连哈欠都不敢打，总想着要克制自己睡觉的不雅姿态，极不舒坦。
于是，我跟秋十八约定好，白天他巡逻，晚上我来接他的班，也好方便我假扮千金。
我原想着同林小姐知会一声，秋十八替我揽了，于是我放心地与周公相会了。
这一觉并不安稳，我一直陷在梦靥中，一些影像总是在我的脑海盘旋，不甚真切，却又一直纠缠着我，想醒醒不过来。
直到马车遇上坎坷路段，一个急刹车，我的脑袋“咚”得一声撞在了横梁上，我也因痛感从梦靥中挣脱出来。
掀开车帘一看，已经是傍晚了。
我匆匆忙忙赶去林小姐的马车，林千金真不愧是大家闺秀，在这样疲惫赶路的时刻，依旧是一派“忙中取静，心地尽从容”的气度。
我这假千金，这辈子怕都学不来。
林小姐正在喝汤，见我过来，小心地把碗放在一旁。“白天里没见着女侠，唯恐是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既见女侠，我心里也就放心了。”
我坐下同她说起了昨天夜里的异常，看到林小姐脸上露出担忧之色，我补充道：“其实也没什么，长途跋涉总免不得遇到山贼匪徒。秋水阁既然接了单，一定会保护好小姐的安全的。”
林小姐又笑了一下：“安全我并不担心，我担心的是女侠的安危。”
我打了个哈哈：“我自然也是有些看家功夫在身上的，小姐多虑了。”
林小姐直愣愣地盯着我的脸：“有没有人说过，我们两个长得有点像？”
我又迷惑了，是我没照过镜子还是林小姐眼神有问题？我们两个人八杆子打不到一处去。
不过看在林小姐是我主顾的份上，我还是耐心道：“小姐花容月貌，在下不过蒲柳之姿，唯一相像的，大概就是我们都有鼻子有眼吧。”
说完我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五
林小姐这句话说的我是一头雾水，但又觉得不是我分内的事，于是也没放在心上。等我找到秋十八时，他正在吃饭。
看着他大快朵颐，心内不爽，呛声道：“秋十八，你居然一个人在这儿吃独食”，话没说完就抢过他碗里另外一只鸡腿也享用起来。
秋十八说这是林中打猎猎到的野鸡，算我好运，还能吃得上一根鸡腿。
时至晌午，林间闷热，夏有虫蚁出没，林小姐坐在逼仄的马车中，时不时还要忍受蚊虫叮咬。
我看她时，她的脸颊处已经鼓了个包。侍女小翠忿忿地说：“这什么破地方，等到我们小姐去了镇上，脸上全是蚊包可怎么办呢？”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我问起秋十八，他开玩笑让我日夜不休地坐在马车前，意思等我喂饱了蚊子，蚊子就不会叮咬其他人了。
我好险没忍住把人掀下马车，这种割肉喂鹰的事傻子才做。
最后，秋十八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叮嘱我只要在马车外围撒一些药粉，蚊虫便不敢接近。
我看到林小姐脸上红肿逐渐好转，心中也高兴起来。
但是顺当日子没那么好过，在小道行进的第三日，我们遇上了劫匪。
劫匪来势汹汹，一开始就直奔我们的马车而来，像是知道一些内幕，笃定林小姐在这辆马车里。
想来上次偷袭秋十八的或许是这伙劫匪派来的人。秋十八等人合围死守着马车，我在马车里同林小姐换装。
匆忙换上了一副林小姐的衣服，因为她的衣物穿起来过于繁琐，是以我这段时日还是穿着修身的短打，只白天待在马车里，晚上才出门，以防被人瞧见了样貌。
眼下，我换了林小姐的衣服，掀开轿帘探出头来。领头的人脸上戴着面罩，只露出一双寒气逼人的眼睛，他的眼窝深陷，额头上的皱纹紧紧凑到一起，一副穷凶极恶的长相。
其实我心里是有点犯怵的。我装模作样的学着捏着衣角，细声说道：“你们都是什么人？”
那领头人没说话，他旁边有一位身量高挑的喽啰，灰色面罩遮脸，闻言道：“此乃黑羽山寨大当家，姑娘放心，我们呀只劫财不劫色，交出一些金银珠宝就可通行。”
随之就是一阵令人恶寒的大笑声。
六
我哈哈大笑起来：“原来还真有这种镖中镖。”我的眼神也瞬间变得冰冷，“不知你是瞧不起林家还是瞧不起秋水阁。”
我话音刚落，秋十八就接收到了我的信号，他出其不备，朝着所谓的大当家发难。
大当家反应慢了半拍，等他反应过来时，秋十八的剑已经落在了他脖颈。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大当家抽出腰间软剑，剑舞银蛇，抵住秋十八的喉咙。
两人彼此僵持着，竟是谁也不想让谁。
那位二当家瞬间就慌了神：“哎哎，姑娘有话好好说，不要伤了和气。”
大当家的目光如鹰，光是在两丈远的地方都能感觉到那种威严，他和秋十八交手太少，我一时分辨不出这位的路数。
“我们林家已经避让三尺，奈何黑羽阁心怀鬼胎。既是这般，不如今日见点血光，一个外门打杂的仆役换一个威风堂堂的大当家，似乎是桩好生意。”
大当家还在和秋十八僵持不下，我看过去时，大当家的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这让我心里又多了几分底气。
我说，十八兄弟，今日你将黑羽山寨大当家的人头擒下，这可是除暴安良的大好机会，每年清明我必会为你多烧纸钱，更会帮你照看好家中亲人。
秋十八的剑又近了一寸，他看着两人手中的兵器，笑道：“林小姐好心肠，保护小姐安危是分内之事，今日这血光之灾属实难免。”
而大当家却是微微一笑，自觉收回了软剑，道：“哎呀误会，误会，没想到是林家小姐还有秋水阁的十八兄弟，久仰大名，失敬失敬，是我手下人不懂事儿。”
二当家想要说些什么，被大当家挡住了。
他扔过来一个荷包：“想来林大小姐路途劳累，这是我黑风寨一点心意，还望收下，也当是请秋水阁众弟兄吃个酒。”
十八顺势接过荷包，掂量了一下，分量还挺足，于是跟大当家又寒暄了几句，目送着他们的队伍消失在山林里。
车队照常行进，等我钻到马车里时，林小姐看向我的目光，又是含羞又是带怯的。她滔滔不绝起来，说我若是个男子，定然有不少姑娘会为我倾心。
她这话刺了我一下，好像有什么记忆在意识里翻涌，但又不甚清晰。
我也没当回事儿，笑眯眯地道：“这都是阁里教过的，碰上绑匪该如何应对，虽然我刚才看上去临危不惧，但内心里其实也慌的。”
她又赞叹道：“临危不惧实乃大丈夫也，女侠这般风采实不输男子。哎，不知道那顾家儿郎是什么样的人。我这山水迢迢去见他，也不知道日后是个什么结果。”
这些风花雪月我不太懂，我宽慰她道：“若是那顾家儿郎朝三暮四不听话，林姑娘大可闹腾一番另觅佳婿，天底下的男人多的是。”
林姑娘也朗声大笑起来，她这笑容中带着几分古怪，我还没有理清她便戛然而止。
“是的，他若无情我便休了他。”林小姐眼神坚定，我瞧见了内心不免生出一些复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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