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蛮世界

作者: 遊歩者 | 来源:发表于2018-04-29 12:42 被阅读224次
    图片来自网络

    (一)

    嘶……嘶……

    身后传来奇怪的声响,很微弱,像有人在尽力消除自己的脚步声。我突然回头,那声音停了。

    我继续往前走,猛地闪进灌木丛,再侧身一滚,躲进右前方的岩块后。

    哒哒哒。弹壳击在岩块上,几秒前滚过的灌木丛扑簌簌地响。机枪声是从左前方的沙枣树那传来的。我从背包中摸出手雷甩了过去,但没拉引信。

    一个人影仓皇跳出沙枣树的阴影。枪栓咔哒一响,不远处一抹鲜红洒进昏黄的天色中,那黑影软绵绵地倒下了。四下静寂。也许过了十多秒,也许是一分钟,我起身走向沙枣树。

    那不过是个手雷的空壳,里面填了铅,手感和真的手雷差不多。我不记得用它诈过多少人。

    黑影倒下的地方已经长出一株矮的仙人掌,方才涌出来的血把沙土染黑了。地上散着一些金币,但并没有很多。果然是个新来的,我一块一块拾起金币,不自觉哼起了小曲。

    (二)

    老吴的地洞里依旧空无一人,只是破凳子歪向一边,床板被掀了个底朝天,比我昨天来时更加狼藉。我已经五天没见过他,这时才确信他已经在什么地方变成了仙人掌。

    在这恶人岛上,人死了会变成仙人掌。老吴是,应该说曾是,这岛上唯一能陪我说话的人。但老吴的交谈对象不只是我,他卖东西,从刀剑飞镖到枪支炸药,收且只收金币。这岛上,只有死人身上能弄到金币。

    在这里是不可能搞到军火了,再呆下去说不定还会撞上什么难缠的家伙。我把手枪别回腰间,提起来复枪,潜入夜色里。

    (三)

    我往从布袋里摸出一颗椰枣,百无聊赖地嚼起来。

    堵住地洞入口的巨石裂了一丝缝,月光从缝里渗进来。我拾了块石头,就着惨白的月光,在土壁上刻下一条线。其实刻不刻有什么关系呢?那壁上大半都被短小的横线占据,最初的那些细密工整,刻痕已经开始变浅,往后的越来越随便,像鸡爪在地上胡乱刨出的痕迹。

    很久没有数过有多少条线了。来这岛上一年还是两年,似乎也没有分别。

    上岛之前的事,我一点也想不起来。听老吴说(我为此花了不少金币),来恶人岛的都是犯过事的人,岛外的世界容不下,便消除了这些人的记忆,送到岛上来。日复一日,目之所及皆是荒漠,我从没见过它的边界。也许恶人岛只不过是老吴的一个说法,用来将我们和岛外的世界区别开来。

    没了老吴,就断了信息来源,但眼下最紧要的是上哪才能搞到武器。恶人岛上没有生存法则可循,唯一的铁律就是任何人都不可信。刚上岛时我一无所有,倒是很擅长隐匿,可能从前是个惯偷吧。那段时间我一心保命,四处躲藏,窥见了不少事情。

    看上去是悍匪的人最容易出局,这些人仗着体格强健,喜欢冲在前面,往往被身在暗处的人夺了命。口口声声说要结盟的人之中,必有一个会先行叛变,看上去越坚固的联盟,分崩离析的速度也越快。岛上女人不多,我见过的几个,不是在情酣意浓时让别人变了仙人掌,就是自己丧了命。

    就连老吴也不可信。我不过是在连续观察他一个月之后,发现他既没有杀过和他交易的人,也没有被杀罢了。

    我摸向墙根边微微凸起的泥地,从那挖出弹盒。手指依次抚过弹头,约莫剩五十发,省点用还能撑两天。

    (四)

    在荒原上游荡半日,我四处搜寻那些新长出来的仙人掌,指望着在附近找到猎杀者遗落的战利品。之前运气好的时候,我从沙土中刨出过填满子弹的弹夹条,今天除了一柄短匕首却无甚收获。

    行至一块巨岩之下,右侧路有个家伙向我放冷枪,亏得我躲闪及时,立马还击回去,那厢一阵寂静。候了约莫有一刻钟,我继续行路。在岛上擦枪走火是常有的事,相互试探一番,知晓彼此都不好惹便不再深究,才能活到今日。

    再往南走就是绿洲了,那儿下雨的时候是个湖,赶上大旱就只剩几个小水洼。岛上平时难得见到个人影(谁也不想被当成活靶子),绿洲附近人口密度稍微高一些,算是岛的中心。有人是因为有买卖要做,虽说这荒岛本就是法外之地,但如果想知道绿洲都有些什么样的交易,想想最令政府头痛的黑市就好了。

    军火、毒品、猛禽、剧毒爬行动物……大部分岛民赚金币都是为了来绿洲豪掷一把,当然一部分原因也是这岛上除了绿洲和老吴那种小军火作坊,并没有其他可以花金币的地方。不过,谨慎如我,若不是因为老吴不知去向,是不会来绿洲碰运气的。

    要说这绿洲和普通黑市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黑市虽然卖的东西邪门了点,买卖总归还有个买卖的样子;绿洲虽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正常买卖,更不缺打着买卖的幌子,拿货物诈人性命的勾当。我曾经见一个黑眼圈掉到下巴、披头散发的年轻男人在绿洲买了包迷幻药,没走出几步就把白粉尽数吸进鼻孔。不过几秒,七窍流出黑血,就地化为一株仙人掌。那卖药的呢,早就在众人为四散的金币和私人物品大打出手时,溜得无影无踪。买卖军火时起了摩擦,小到一个推搡一把,另一个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大到帮派火并、内鬼反杀,也都是天天上演的戏码。总之,绿洲虽能见着人,空气里却像有无数的钢丝绷紧了,一不留神就要血雾漫天。

    我踌躇了几秒,决定绕到绿洲西面的边缘地带,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五)

    恶人岛总体来说很平坦,有一些洼地,没有山。当然,这仅就我去过的地方而言,我还没见过它的边界。绿洲西面的地势略高,是一片乱石纵横的戈壁滩。如果隐蔽得好,既方便观察绿洲中心的风吹草动,又没什么危险。

    我翻过一块块乱石,从中寻找最佳的落脚点。面前的风蚀岩巨大,我正手脚并用地攀爬,突然发现左下方一块较小的石头上,趴着一只约莫四十公分长的蜥蜴。那蜥蜴通体黑黢黢的,只有尾巴上绕着黄褐色的罗纹,此刻正鼓着圆眼睛,一动不动,像是在小憩。

    飞鼬蜥,无毒。我迅速下了定论。这几天全靠椰枣和从老吴那搞来的两块玉米饼果腹,眼见这只蜥蜴,我嘴里的唾液泛起来。

    我轻手轻脚地从风蚀岩上下来,屏住呼吸,猛扑到蜥蜴边,右手已经掐住它的脖颈。飞鼬蜥瞪着眼睛,腹部气球一般鼓胀起来。我戳戳它的肚皮,一手将它按在岩石上,一手从靴子里拔出匕首,刀刃横向它的颈后。

    “老兄,这是吓不倒我的。对不住啦。”

    我将刀刃摁下去,蜥蜴的头滚落一边,血溅得到处都是,肚子渐渐泄了气。我拎着蜥蜴的尾巴,不由得高兴地挑了挑眉。

    不远处有一小株红柳,我砍了些树枝,抱回风蚀岩边。又用小石子敲出火,扔到树枝堆上,用手拢住那一小团火苗,看着它慢慢长大。生火必然有烟,但我馋得紧,心说四下无人,天色也暗了,还有这巨大岩石遮挡,不打紧。

    火生得旺了,我将飞鼬蜥扔到火堆里,听得火烤蜥蜴,一阵噼里啪啦的响。不多时,肉味飘出来,虽然比不得牛羊肉的香,我还是赶紧用树枝挑出它。顾不得烫,一手扯下一只蜥蜴腿,塞进嘴里嚼起来。

    (六)

    我正大快朵颐,一个声音慢悠悠地说,“好香啊”。我心说不妙,但敌人在背后,切不可轻举妄动,随即将双手连同吃了一半的蜥蜴举过头顶,缓缓转过身去。

    眼前的男人几乎打消了我的恐惧感。一个干瘦的男人,脸颊深陷。穿一身与这荒漠格格不入的长衫,头戴瓜皮小帽,手里把玩着一柄烟枪。我打量着他,他戴着漆黑的圆墨镜,以至于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却不妨碍我心下乐得点起了烟火。

    这等弱鸡,若不杀之,岂不是放跑了天大的便宜?

    我将半截蜥蜴掷向他的面门,侧身一闪,顺势从腰间拔出手枪,对准那男人就是几枪。如此近的距离,我都能听见子弹射进他身体的噗噗声。枪膛里是早上新填的达姆弹,若不是老吴人间蒸发,我都不舍得拿出来。用在这男人身上,可惜了。

    四周倏地一阵黄沙腾起,迷了眼,不安感卷土重来,将我支配。待到沙尘散尽,那男人完好无损地立于我面前,乐呵呵地说,“哎呀兄弟,你这是何苦呢。”

    纵使这岛上坏人再多,这等邪门事我还是头一次撞见。看那男人依旧一脸和善,只好先陪笑两声,再伺机行事。

    “咳咳,手欠了。老兄好身手。”

    “理解,理解。”那男人摆摆手,“刀枪问候,这儿的规矩么。”他摸着一块齐腰高的岩块坐上去,拿烟枪有规律地在石头上磕起来,“我呢,是想跟您商量个事。简单说吧,我发现了逃出这岛的方法,想跟您搭把手,不知意下如何啊。”

    “怎么个逃法?为什么找上我?”这岛上,想要结盟的说辞多了去了。我说过了,任何人都不可信,随便问几个问题,不过是周旋。

    “您还没给我个准信儿呢,逃法我可不能说,”他的声音稍微高了点,“这么着吧,我给您看看我的能耐,我们挺互补的。如果您觉得成,我们就一起走,不成,就好聚好散。”

    我抬抬下巴以示同意。见识过了方才突如其来的妖风,我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半刻。

    那男人点点头,清了清公鸭嗓,举起烟枪,口中念念有词。烟枪上挂的烟袋猛地开始震颤,仿佛巨大的能量即将从中迸裂。霎时间风云变色,似有人给天扣上了顶铜盖,黑沉沉的一片直朝人压过来。我下意识地躲到一块大石背后,掏出手枪胡乱指着前方。

    男人这时停止了念诵,天地逐渐恢复平静,一抹晚霞染红了昏黄的荒漠。

    我扶着岩石站起来,这一幕异象令我有些晕眩。我定了定神,盯着那男人的眼睛。“好,我和你走。”

    “哎呀,这可太好了。”那男人夹着他的烟枪,欣喜地拍起手来。“我们要一直往南走。”

    我一边应和,一边等他转过身的瞬间猛扑上去,一只手臂勒住他的脖颈,一只手把住他的烟枪。他的瘦弱头颅仿佛那柄烟枪,一折就断了。我松开他软绵绵的躯体,将那柄已经断掉的烟枪摔到脚下死命地踩——这等妖物,必须得毁为灰土,碾成泥。

    我喘着粗气欣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烟枪,现在任谁也认不出这是什么东西了。突然脖子一阵发紧,像被钳子扼住了咽喉,吸不上气。我用尽浑身力气要从那无形的强力中挣脱出来,却是徒劳。眼前出现了许多黑色的小点,越来越密,直到占满我的视野。

    (七)

    漆黑的显示屏上跃出一行字:受试者生命体征消失。

    显示屏前的男人颓然靠在椅子上,胡子拉碴的瘦削脸庞在咝咝作响的灯管下显得惨白。叹了口气,他在摊开的本子上写下“超能力”三个字,又重重划去。

    那三个字上方,还有一个问句和一连串被划去的词语:如何在荒蛮世界重建信任?——善意、爱情、强力、信仰、理性……

    “毕竟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了啊。”男人喃喃自语。

    他的身侧,豁了口的鱼缸中盛满绿色液体,里面泡了一颗灰白色的大脑。大脑皮层上密密麻麻地插着导联线,线的另一端连着巨大的电脑主机。地洞里再没有别的陈设,电脑主机隆隆地轰鸣,似乎已经运转了太久,在黑暗中激荡起一阵深邃的空旷。

    地洞之外黄沙漫天,远方的城市已经死去,只剩钢筋铁骨在荒漠中投下鬼影憧憧。茫茫天地间,一个人也见不到。

    男人直起身,点了根烟,对着显示器重新敲起代码。嗞嗞电流传送到缸中大脑,又一个人在恶人岛的旷野中醒来,揉着太阳穴,在一片纯白的记忆中搜寻过往。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荒蛮世界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zmmolf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