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象棋

父亲最大的爱好是下象棋。

听母亲说，在我和弟弟还很小的时候，只要空闲，父亲就和棋友们浸淫在方寸的楚河汉界，相互殊死搏杀，马嘶炮鸣。这一场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父亲经常拼杀到二半夜才回家来，为此，母亲没少和他吵过、闹过。

再后来，年轻的父亲已成为我们这个小城的象棋高手，棋艺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棋盘上，楚汉对弈，他运筹帷幄，头脑相当睿智，不消一会儿功夫，定会让对手损兵折将，节节败退，最终连老将都得气绝身亡。这时，父亲就开玩笑的‘唉叹’：“要是能碰上一势均力敌的对手，这棋杀的才叫一个水平！”

而今，古稀之年的父亲，因三年前的一场病导致了偏瘫。从此，他的生活里只有吃药、康复理疗和锻炼，再无兴致和精力在棋盘上奋勇搏杀了。渐渐的，父亲的精气神不如从前了，语言表达能力也开始下降，说出来的话，会让我们听得莫名其妙，莫不是老年痴呆症的前兆？

“我摆摆象棋吧！去去困意，也预防预防老年痴呆。”一个多月前，父亲让母亲找出象棋，他就摆在茶几或沙发上自得其乐。一会儿横渡楚河，一会儿穿越汉界，与己对峙起来。在这久违了的楚汉战场上，父亲的眼睛里又燃起了光亮，眼神那么专注，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将帅田中横竖走，被吃便成输棋手，士在两旁斜线走，保护将帅不远走…”句句透着得意和自信。这决胜千里的大将风范真真儿可以碾压时下很多年轻的象棋爱好者了，谁还敢说父亲是老年痴呆前兆？

前两日，我二舅因一场交通事故遽然离世，作为近亲的我们都陷入悲痛中，父亲对着茶几上的象棋说：”人啊！这一生就如一盘棋，不同的是象棋可以把决定命运的阵势明晃晃的呈现在你眼前，而人生这盘棋，不管你智商有多高，也不可能有先知之明，去预测你的一生，何时得意，何时失意，何时生病，何时遭遇不幸…正因为没有防备，得意时就忘了形，失意时就跌进了沮丧，一旦遭遇到不幸，就算是七尺之躯也可能被瞬间摧毁。”

原来，父亲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仍没有宽宏大量，看似认命的态度下，其实还是耿耿于怀的。试想，在健康面前，谁愿意做一个输家？但父亲的耿耿于怀不在于他自己而在于对母亲的心疼。年过花甲的母亲不仅要承担一家人的吃喝洗涮，还要照顾行动不便的父亲，早起陪他去医院做康复按摩，平时就陪他去公园里练习走路，作为男人，看到妻子整日为他操劳，父亲觉得对不住母亲。

现在的父亲，每天都要摆弄好象棋自己跟自己杀上几盘，活络活络脑子，精气神儿明显好了很多。有时发现战况不妙，他还会和敌方的自己耍耍赖，悔棋子儿呢！接着又自言道：”象棋可以悔棋，人生这盘棋可是悔不了喽！”

看到父亲在棋盘上如鱼得水般手指江山，我问：“爸！你总说人生如棋，如果让你选，你最想做哪颗棋子呢？将？相？还是…？”父亲拿起一颗棋子，打断我：“卒！”

望着父亲手里握着的卒和他坚定的眼神，我想我已明白了父亲为什么选它，因为卒和父亲最为相像。它虽没有将逼人的气势；也不具备士的八面玲珑；不如相那么豪情万丈；更不可能和马一般驰骋千里，然而卒足够沉着冷静，认准了的，就会踏石留印，义无反顾，那种不退缩的毅力和从容的态度是父亲具备的品格。

父亲的棋艺或许不比从前了，而人生这盘棋，父亲此时正下的积极而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