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从你问我叫什么名字开始,有了一切
那个大我二十岁的男人,后来怎么样了与他相识在剧组。彼时我是不起眼的化妆助理,他是大名鼎鼎的制片人。开机饭上,总导演挨个介绍了各个主创人员的名字,有艺名,也有真名,有合作过很多次的熟人,也有初出茅庐的新人。大家彼此心照不宣,觥筹交错中完成了一次大规模交流会。
他坐我对面,导演介绍他的时候说,这是我最重要的合作伙伴龙新,也是我们组的制片人,同时也是个单身黄金汉,北京两套房,会六国语言,单身的姑娘们努力了啊。在座的全都哈哈大笑,有意无意地看向我身边的女主角。
女主角是导演公司的签约艺人,戏份比较重,只能随组,不像其他女二女三只有几场戏,按通告来即可,不用每天跟着剧组住。这次开机饭因为定在第一场戏所在的偏远山区,很多演员都没来。在座的一共就女主,带我的化妆老师和我三个女生。化妆老师已婚,这点剧组里很多跟她合作过的人都知道,自然被排除在暧昧之外。我猜测,大概是女主跟这位所谓的“黄金单身汉”有过一些交往,才引得众人猜度。
女主也是大方,起身道:大家笑呵笑呵得了啊,咱们该拍戏拍戏,戏之外的事咱们拍摄结束之后再谈。我先敬大家一杯,预祝咱们拍摄顺利。
众人不再起哄,心悦诚服地鼓掌。这番话说得确是有水平,不迎不拒,只显示了自己一心拍戏的敬业精神,谁也不得罪。我暗暗想,是不是娱乐圈混久了,都有如此高的情商。若真是如此,我倒要在剧组好好历练一番。周边人总说我言语不着边际,横冲直撞,每每说完一番话总能树敌多几许。
小心思起起伏伏,嘴巴却闭得紧。周围坐的很多人都相熟,都是跟过很多组的老人儿了,所以把酒言欢,聊兴甚浓。我大四实习,第一次出来跟组,怕言多有失,不敢妄言,只默默地夹菜。烤鸭,水煮鱼,糖醋里脊,干锅土豆片,烧鸡……我把从我面前经过的菜夹了个遍,正大快朵颐之时,忽闻对面传来一口京片子,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惊慌抬头,看见黄金单身汉直直地望向我这边,一脸询问。周围的人也都看向我,大概也都是想知道我什么来历。导演刚才把我周边一圈人都介绍了,什么制片人,统筹,女主,男主,摄影老师,灯光老师,录音老师,化妆老师。独独漏掉了我。或许他们以为我是关系户也不一定,我赶紧自以为是地澄清,我叫阮玩,吃喝玩乐的玩,目前是化妆助理。众人有的哦了一声,有的没有回应,径直夹了菜又与身边的人继续未完话题。
只有黄金单身汉玩味地笑笑,嘿,名字还挺有意思。哦对,我叫龙新,刚才已经介绍过了,你跟他们一样叫我新哥就行,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我也就是服务大家的。我唯唯诺诺地点头,心里有点小小的感激。在剧组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大家更多混的是辈分,认的是关系,没人会去关注一个小小的助理,更别说跟你主动介绍自己,给你提供帮助。不管这是场面话还是真心实意,我心底还是涌起了一股小小的暖流。
(二)他是无意穿堂风,却偏偏引山洪
那个大我二十岁的男人,后来怎么样了开机饭九点才散去。我跟化妆老师去酒店附近的超市补购化妆用品。付完钱刚要出门,突然想起没买矿泉水,于是折回去拿水。在烟酒区域碰到一对外国夫妇,正跟超市工作人员指手画脚地比划着什么。工作人员不明所以,一脸茫然。我走过去,接了一句,extension cord,right?外国夫妇抓住救命稻草般地看向我,使劲点头。我微微笑,well,go along this road till the end ,then turn right ,and you will see what you want. 外国夫妇一边“thanks”个不停,一边急匆匆地向前走。
我也转过身去,想去拿我的水。低头却撞见一双白色的三叶草,头顶传来一句,wow,such a talented girl!can you tell me where I can get the beer?我抬头看见新哥笑嘻嘻的眼睛,一时失了措,呐呐地叫道,新,新哥…
新哥一脸夸张,hey girl,you haven't told me where the beer is!我看向旁边位置明显的啤酒区,知道他是故意调笑,不知该如何接话,竟慢慢涨红了脸。
新哥哈哈大笑,小丫头真行嘿,这剧组还真没几个英语好的。以前有外国演员的戏,都是我当翻译,看来以后你可以接我的班了。我赶紧摇头,没有没有,还得多向新哥学习。新哥没接话,径直拿了啤酒,知道我要买水,帮我拿了几瓶水放到购物车,一起结了帐。整个过程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通常是他问,我答。知道他是75年的,他也知晓我是95年的。
“嚯,差了20岁呢,这剧组我估计咱俩年龄差最大”。我应着,脑海浮现出一句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这是描写忘年恋心酸过程的诗句,此时我无端想起,竟有些惆怅。不知是身边人的侃侃而谈走了心,还是天花板上的音乐太伤情。
(三)如果不曾尝过糖果的美味,也不会一直惦记
那个大我二十岁的男人,后来怎么样了剧组的生活紧张而充实,每天早上7点开工,凌晨收工。我没忘记自己的目标。化妆助理只是一个闲职,我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在剧组学习,熟知各个工种,熟悉剧组专业化生产模式,为我之后从事编剧、导演工作打基础。
化妆老师轻车熟路,加之演员少,一个人完全能轻松胜任。我屡屡偷得清闲时光,便跟着场记老师做场记。从刚开始她打板我做场记,到后来我打板、场记一手包办。我进步速度惊人,她也乐得放手。她本是导演公司的后期人员,因着剧组缺人,她便临时过来兼任场记。带出我这么一个徒弟,她清闲不少,只管理好拍摄素材便万事大吉了。
进步归进步,我受的累却也不少。整个剧组最累的是摄影师,扛着几十斤重的机器,推拉摇移跟,拍摄手法花样百出。不能上三脚架的时候,只能生扛着。有时候碰着拍摄场地在山区、水里、楼梯上,受伤的情况也屡屡有之。我虽不像他们那般苦累,却也是一站站一天,精神高度紧张。其他工种偶有休息时间,我却是只要听到“开机”就得立马奔到镜头前,一分一秒耽搁不得。
几天下来,缺水,少休息,我得了重感冒。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打板。几场戏我都是晕晕乎乎的。甚至有一场车祸戏,车开过来的时候我还在擤鼻涕,眼看着车灯耀眼地打过来,我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脑海一片空白,直到被一双手拉过去。
我失了重心,跌倒在地上,众人一片惊呼。我抬头看见新哥跟众人打招呼,你们先拍你们的吧,我带她去那边休息一下。小宇,先帮忙打一下板。他井井有条地安排,我却不敢任性。挣扎着站起来,小声地说道,没事,我…
“别没事了,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多让人心疼吗?”他皱着眉头说完,便要扶着我去休息区。我有点发愣,这样的话于我有限的人生经历而言是有些暧昧的。可我分辨不出是不是世故的大人们也用这些话来表达对朋友、同事,下属们的关心。我分辨不出,任由他拉着,亦步亦趋地走到休息区。太阳光烫得每个人额头都冒出汗来,路边的树沙沙地摇着叶子,却带不来一丝凉风。
坐到小板凳上,他从包里拿出一盒药,这给你,我随身带的感冒药。看我有些疑惑,他解释道,我们常年跟剧组的人,肯定都是随身带药的,要不有时候荒郊野岭的,再碰上小剧组没有跟组医生,只能自己靠自己。我了然地点点头,又听见他说,我去那边买瓶水,你先休息一下。
我看着他大步流星的背影,拽紧了手心里的药。
他监督着我吃完了药,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我眼尖地瞅见是大白兔的,有些惊喜。他看我脸色,有些忍俊不禁,知道你们小女孩吃药都怕苦。来,吃了吧。我嗯嗯地回应着,剥开一颗放在嘴里,咧开嘴笑了。
(四)树欲静而风不止
那个大我二十岁的男人,后来怎么样了也许是因为知道有人关心,心底有了慰藉。只休息一天,我便满血复活了。但拍戏、吃饭、或是休息总有些心绪不宁,目光若有似无地去定位、追踪他的身影。大多数时候是不搭话的,工作上没有直接往来、交接的机会,故而也没那么多闲话可搭,更多时候只是用余光看着,偷偷拍几张照片,便能欢喜一整天。
我这个人很奇怪,几天的相处跟剧组的很多人都熟了,侃大山聊八卦,大抵也能做到聊天不冷场。却惟独在他面前不知道说什么,有时候明明有机会可以聊上一两句的,我脑海里也构想出了很多个话题,话到嘴边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越是在意,越是冷漠。
日子波澜不惊,拍摄最后一天也很快来到。还是在一个偏远的山区,周围都是独门独院的别墅,我们借了一家还算气派的房子,只是刚装修,厕所水管都还不能用,上厕所只能在附近找个比较隐蔽的地方了。男生还好,只苦了我们三个女生,白天是结伴去,两人视察,一人方便。夜戏的时候,化妆老师忙着为女主补妆,我因为白天喝了太多水有些忍不住,便将场记板交给小宇,急匆匆地出去找方便之所。
辗转了好几个地方,都觉得不够安全,越走越远。远远的看到一处草丛,我急忙走了过去。近处却看见新哥点着一根烟,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新哥”,我叫了一声。
“啊”,新哥似才发觉有人,转身看见我,应了一声,便接道,上厕所啊。
“嗯”,我有些不好意思,但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大半夜跑这么远的地方,都一个目的。他们常年跟剧组的,对这种事情早就见怪不怪了,不像我这么扭扭捏捏。
“你到这边吧,比较隐蔽,我去那边帮你看着”。新哥说完转身走出去,走到只能模糊看到他人影的地方才停下。我放下心来,蹲在草丛中,快速解决。
出来后新哥还在抽烟,烟头明灭不定。月光斜斜地打在他侧脸上,我看见他低垂的睫毛在跳动。那一瞬间我突然勇气倍增。
“新哥”,我诺诺地叫了一声。
“嗯”,他转过身来,眼底一片柔和。
“我,我觉得,我,我有点”,我紧张的说不全话,不知道该继续下去还是就此打住。
“新~哥~”远处传来呼唤声,“新哥,是你吗?”
“是!”新哥也大声应道,“我去抽根烟,顺便上个厕所!”
说完便拉着我急匆匆地走,夏天的风在身后悠悠的跟着。那一瞬间我觉得我这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恋爱了。那种茶不思饭不想心跳加速的感觉只在我高一的时候有过一次。那时年少不懂爱情,又有学业压身,怎敢轻易告白。如今我总算喜欢上一个在合适的时间里出现的一个人了。
两个人跑的气喘吁吁,躲到离民宿很远的一个拐角。我闻着他身上的烟味,一瞬间被迷惑了,突然间张开手抱住他,头埋在他的胸口。
他揉揉我的头发,叹口气,丫头,你太小了。我没说话仰着头看他,他正好也低下头来。那一刻我们的呼吸重叠在一起,呼出的热气相互缠绕着。时间停滞了好久,久到我以为我们已经接吻了,只是我还不自知而已。
他终是没如我所愿,只是把我重新按在他的胸口,喃喃道,马上就结束了。我也紧紧地箍住他,深深地吸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五)那个说心疼我的人,让我疼我好久
那个大我二十岁的男人,后来怎么样了第二天一早,三辆车拉着我们一行疲惫的人返回市区。因为是小剧组,没有杀青宴,没有轰隆隆的告别。他坐在导演车里,一起来我就没看见他,不知道是故意躲着我还是真的有事。我靠在椅背上,有些懊恼,想着昨天自己是不是太过主动了。不过总归是欢喜多一些,满满的心意被喜爱的人知晓,虽然没有得到期待的回应,也算是少些遗憾了。
回到学校,工作松下来,一直持续的感冒却如大山压顶般袭来。尚好的是,学校已经没有课了,少了课业的压力,我还能安心休息一段时间。只是闲下来,心情却更是煎熬,我躺在床上,反复想着他说的那句“我心疼你”,想着他笑嘻嘻的眼睛,想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我再也没见过他,好像他就莫名其妙地从人间蒸发了,朋友圈也不再更新。其实也是,如果不是有工作往来,如果不是亲密的朋友,北京这么大,可能我们就真的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心情抑郁,平日又不喜吃药,以往我靠生扛来对抗疾痛的方法这次终于不再管用。最难受的时候,鼻子出不来气,只能靠嘴巴呼吸。喉咙生疼,轻轻地咽口水都觉得像有人生生地撕扯。整日躺在床上头昏脑胀,夜里睡不着,白天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头发又脏又油,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十岁。
舍友相继找到了实习,白天忙于工作,无暇陪我,只叮嘱我去医务室看看,别耽搁出大毛病。我也不敢再硬扛,吃了几天校医开的药后不见好转,便拿着转院条去住了院。
我22年的人生经验里,第一次自己住院。在北京求学四年,没有亲戚,也不敢让千里之外的家人知晓,徒惹担心。只敢在朋友圈里小心翼翼地屏蔽家人以后,不咸不淡地发句“一个人住院是孤独的第几重境界?”点赞者济济,问候者寥寥。我把手机压在枕头底下,便沉沉睡去。
醒来看见他,我有些懵,不知是梦是醒,摸索着去摸他的手,感受到他的温度,才确信他是真的来了。
我什么也不说,不去质询,不去责问。只紧紧扣着他的手。人在脆弱的时候,复杂的情感都被自动分离了,只想有个手紧紧抓着,图谋一时的安全感。
他也不解释,除了帮我买粥,喂我吃药,剩余时间就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睡觉,间或问几句学校的情况。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想着这病慢些好才好。
最后一天输完液,他开车送我回学校。我坐在副驾驶座上,紧紧地盯着他,想问,却不知问些什么,也不知以何种身份相问。可我怕如果不问,就此别过,以后我们再难相见。只好盯着他,期待他能给出一个答案。
到学校门口,他把车停下来。摇下车窗,点了一根烟。烟头掐灭的同时,他开口,玩玩,就这样吧,你把我当大哥看,有什么事还可以来找我。但是爱情绝对不可以,你知道吗你太小了。
我以为他能回来照顾我已经超出一般情谊了,我以为他回来就不会再走了。我以为的一切在他沉默的那么久里悉数崩塌。
我从兜里掏出那颗大白兔奶糖,糖纸被汗水浸得已有些发黄,糖也约莫是软了。我放了好久舍不得吃,想着那是他给的,吃了就没了。在我心里视若珍宝的东西,在他这里可以因为“你太小了”而一文不值。
我解开安全带,把糖放在座位上,打开车门,不顾对面红灯,直直地走过去。耳边传来司机的骂声“还想不想活了,撞死你活该”。
(六)人生若只如初见
那个大我二十岁的男人,后来怎么样了年末的一部网剧,在昌平开机。开机饭上,导演挨个介绍,这是我们女主,这是我们男主。轮到我的时候,导演笑意盈盈,这是我们组最伟大同时也是年龄最小的编剧,大家欢迎。
伴随着叫好的声音,掌声响起来。我起身致谢。落座后,我对着对面的男人伸出了双手,您好,我叫阮玩,吃喝玩乐的玩。
男人也礼貌地伸出手,你好,我叫龙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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