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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花儿总是美的。
尤其是桃花。
尤其是四月的桃花。
所以她正专心致志地赏着这满园的美景桃色。
她的样子真的好像在专心致志欣赏，因为她真的在林中散步，不时看花、看树，也偶尔抬头望向苍穹，或者是林中的更深处。
她也像一树桃花。
印着桃花的纱罗画帛缠绕着玉腕，在风中的起舞，藕色短儒下紧接着侧面绣花的桃色长裙，裙下是一双宝相花纹云头的缎面锦鞋。
只是那锦鞋却步履沉重。
她正踩着午时的日色漫步。让她沉重的不是日光。
她沉重，因为他迟迟不来，也因为他即将到来。
2.
“请问，”
他来了，却找不到她，便对着一个妩媚飘逸，又似乎忧伤的背影探问——
“请问，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白衣服的姑娘？”
她最喜白色，纯净的白、藕白、杏白、月牙白……她的衣柜里几乎全是白色系衣衫。除了执行任务，她连阴雨天出门都穿白色衣裙的，所以他并未见过如此妩媚的她。其实连她自己之前也没见过。
她的心怦怦直跳，白皙静美的脸庞突然烧起了火，蔓延至耳根。
“诶，姑娘，我就想问一下你有没有见到一个穿白衣服的姑娘，我找了半天了。”
她不说话，也不回头，匆匆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才终于回头。
她已换了笑脸，将刚才犹豫的哀愁和窘迫的羞涩都掩藏。
他却已掉头准备要走。
她微微嘟了一下嘴，喊着他问：“诶！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叫叶水清？”
他一下愣住了，这声音这么熟悉？可是那背影明明那么陌生。
她笑了，有些羞涩，又有些调皮，又朝他的背影喊：“诶，你再不回头我可就走了啊！”
“水清姐，你，你，你怎么， 穿成这样了？”他猛然回头，满眼惊讶。
叶水清的脸又刷地羞红，提起裙摆快步走到他跟前，仰着脸问他：“穿成这样怎么了！穿成这样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就是……算了，反正你穿什么都好看！”他拨弄着身旁的一枝桃花，漫不经心地说。
“就是什么？张大善！你说，就是什么？”她拽着他的衣袖。
“没什么。”
“不对！肯定有什么，你快说，不然，不然……”她竟一时想不出有什么好威胁他的。
“不然怎么样，啊？”他幸灾乐祸地回头看她。
她扬起右手说：“不然，不然我就打你！”
“嘿嘿，真的？你舍得打我？”他嬉笑着捏了一把她红似桃花的脸蛋，挣脱了她轻拽着的衣袖跑开。
“你，我就打你！”她似乎气极了，拉紧画帛提着长裙来追，这时候她倒有些后悔，不该穿这么麻烦的衣服！
他跑得很快，在林中左闪右闪，她有些追不上他，停下来大喊：“张大善，你给我站住！你再跑我不理你了，听到没有？我真的不理你了！”
可是他却已不见了踪影，也没有回应。她又喊，还是没有回应，她有些着急了，将气一提，身形一闪便跃出桃林，“大善，大善……”，她的玉足在花枝上轻踏，目光在桃林间搜寻，却还是四处无人，她的眼泪好像快要流下来，她从不知道自己会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像个走失的孩子。
以往的每次重大任务她从来只会更加镇定，这次却为一个他乱了阵脚！
他不会走的，肯定只是在躲她。她不停安慰自己。
“哈！”他猛然举起几枝桃花从地下窜上来。
“啊！啊啊……”叶水清一步落空直落下来，画帛还挂在张大善手中的桃枝上，他也变了颜色，将花枝一扔，闪身接住的将要落地的叶水清。
他们离得这么近，近得有些发热，连心跳的声音都因为这热而异常响亮。
叶水清的心确实跳得厉害，不但跳得厉害，也同时复杂。
3.
她爱他，可妹妹也爱着他！
她爱他，可藏梦楼内明令禁止儿女私情！
叶水清的心忽然回到了一年之前，那年父亲病逝，她回家奔丧，离开时就不确定自己是否回来，藏梦楼还是她初涉江湖时认为的美好之地吗？接受的任务越多，她就越不相信。
悲伤的母亲和苍老的祖母拉着她的手求她留下。
她的心是乱的，眼前梦里都是他的影子，分离让叶水清发现了她对他别样的感情。
情已起，难藏匿。家中事毕，未及动身她便飞鸽传书与他，只为说些不痛不痒的话，那时，他是否察觉她已对他有情？
“有件事我想问你，不过你不准生气。”张大善打断了她的思绪。
“什么事？你先说。”她想挣脱他的怀抱，他却抱得更紧，“还没问呢你就想走？”
叶水清道：“不走，你说。”
张大善俯视着她：“你先答应我不准生气。”
叶水清扭过脸：“不行，你先说！”
张大善却搂得更紧：“你先答应！”
她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有点害怕，“好，那你先放开我。”
“好，那你先放开我。”
她确实是想这样说的，但只说了个“好”字，他的唇已压了上来，天地间突然旋转，他的手在她身上游走。
这一切好像太快了，比她想象中快，又或者，明明就是她勾引他，她还是觉得突然。
女人就是这样，复杂又矛盾，所以，即使是女人，也常常很难了解女人。
他已将她拦腰抱起，朝林中的木屋走去。他的眼里流溢着暖人的爱意。
叶水清的心却止不住的迅速下沉，不曾有过的沉重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紧搂着他，好像只有这样才不会坠入深渊。
“大善，你喜欢我吗？”
“嗯。”他在她左边的颈项间发出沉闷的回应。
“大善，你会一直跟我在一起吗？”
“嗯。”他在她右边的颈项间回应。
“大善……”
“嗯？”
“大善，我们，我们离开这里好吗？”
“先在这里，待会再出去。”
“不是那个意思！”她推开他，脸已红成了火烧云，“我是说，我是说，离开藏梦楼！”
他愣住，半晌又扑过去伸手解她胸前的带子。
“大善！”她止住他的手，“我们，我们……”
“我们会离开的，但不是现在。”
“那……”他用嘴封住了她没说完的话。
她挣扎着又推开他，“大善，藏梦楼骗了我们，骗了所有人，等到时机成熟，他们就会明目张胆地祸害武林的！”
“什么？你说什么？”张大善满眼难以置信的惊讶。
“我说，藏梦楼是魔教，他们利用‘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幌子骗了我们，也骗了所有人，它的真实目的是要扫除江湖所有阻碍力量，祸害武林！”
“不可能！”他霍然起身，“不可能！你只是为了让我现在就跟你离开！”
叶水清道：“不是！我说的都是真的！对不起，我知道真相会让你痛苦，我也一样还在痛苦，它击碎了我们所有人的梦！我们一直以为自己在行善，事实上却是被人利用着以善之名作恶！”
张大善道：“水清姐，你现在可是代理楼主，这些话的后果你知道吗？”
叶水清冷冷道：“那你可知道与代理楼主有私情的后果？我想说出真相，还想告诉楼里的每个人，我想毁了藏梦楼，可是，我又不能！我想带走所有人，但是我，我，我只能选一个……”
张大善冷哼一声，重复道：“只能选一个？看来你本来有好几个？”
叶水清气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明明知道不是的，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感情！”
张大善还是冷冷道：“我本来知道，现在却不知道了！”
叶水清道：“你，你不过是在找借口不想离开这里而已对吗？”
张大善忽又缓和下来：“水清姐，你给我点时间，无论是因为你所说的真相，还是因为我们的事，我都不会在这里久留，但是现在就走了我心有不甘！”
叶水清反问：“你还想要什么？”
张大善道：“青云分楼楼主之位！”
4.
青云楼的分楼主确实已经在花园的凉亭里坐了许久。
今天对高达晖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所以即使久等，他的心里依然充满了喜悦。
叶水清知道他的喜悦，所以故意让他等得更久。
叶水清已换了日常的白裙，趁着月色走上凉亭。
“叶楼主！”高达晖站起来问好，神情谦卑而充满敬意。
她当得起这份尊重，这一切都是她靠自己的努力和实力换来的！
可是她现在却开始在毁了这份尊重，一种带有自毁性质的爆破式毁灭！
叶水清道：“坐！高楼主近来还好？”
高达晖歉然落座，答道：“蒙楼主挂念，青云楼一切都好，达晖也一切都好。”
叶水清道：“都好就好，高楼主是藏梦楼的实力干将，此次重任还要有劳于你！”
高达晖抱拳肃立，朗声答道：“楼主器重，不敢居劳，但全力而为，不辱使命！”
叶水清并不看他，悠然道：“高楼主坐下说话。藏梦楼准备在樊城设一个新的分楼。那里近来多灾民，而官府营私，巨贾富商又多有不闻，武林侠士看不惯者正聚往樊城，你此去，一为救助灾民，二为收拢义士，成立新楼。”
高达晖正色道：“是！”
叶水清又道：“只是你去了，青云楼还是要有人主事管理，你觉得谁比较合适继任新楼主之位呢？”
高达晖道：“在下观察，阿彪不错。”
叶水清道：“阿彪随你同行，新楼成立，你正式升为驻分楼的北鹰护法，他是新楼主。”
高达晖思忖道：“那，那……”
叶水清提示他：“张大善如何？”
高达晖道：“他？他在香主位上做的还不长吧，现在提上来，会不会有人不服？”
叶水清道：“高护法，适不适合看的是能力，而不是时间，老楼主当初让我代理总楼事务，众人也诸多不服，认为不宜，不是吗？”
高达晖更加谦卑地说：“是是是，叶楼主教训的是，自叶楼主上任后藏梦楼发展之势有目共睹，老楼主慧眼识贤，众人早已信服！青云新楼主之事，从能力上说，那张大善确是不二人选。”
叶水清冷冷道：“那就这么定了？”
高达晖道：“好，就这么定了，我这两日就与他交接。”
叶水清道：“交接完毕尽早出发！”
高达晖领命离去，月已高了。
月高了，她却还在回忆着刚才跟高达晖的对话，恍惚间竟如一场梦！何止刚才的对话，藏梦楼的十几年对她都瞬间成了一场即将散去的梦境。
老楼主已回信半月即到。
半月，是她这场梦的最后时间，是她和大善相见相守的最后时间，也是她能为他做所有事的最后时间了！
她依着窗棱，眼泪不禁流了下来，明月照心可懂心？若能明了，可否转达她的心意？
5.
明月当然不懂，张大善自然也不懂，因为女人的心思实在难测。
所以，此时的张大善不能理解叶水清为何又拒绝自己，她口口声声说爱他，却不给他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本就不多，不该用来相爱吗？而她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完全忽视他的需要。
“大善，将来我们也找这样一个地方，过一辈子，怎么样？”
“大善，你更喜欢什么花？我们也种桃怎么样？又有花又有果，芳香又美味。”
“大善……”
她的话实在太多，他又用嘴封住了她的嘴，手伸进衣裙。
他在她耳边呢喃：“你说什么都好。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好不好？”
她奋力推开他，瞪大眼看着他问：“大善，我要离开这里了，你，跟我一起吗？”
他没有回答。
刚刚才说的她说什么都好，却马上就不能作答。
她本就知道他不会回答，他才刚刚上任，意气风发。
她整了整衣衫站起来，“大善，我们现在还不能，我们……”
“你不要我就给别人了！”
叶水清怔住！
6.
她是真的怔住了。
她本以为他不过说的气话，却不日就亲眼看到他和欧阳檬交欢！
她的梦碎了又碎，比她想像的要彻底，却也是在梦碎的瞬间才发现，原来自己曾有过这么多梦想，关于理想，关于爱，关于正义，也关于信仰！
她放了一把火，在藏梦楼，也在他们幽会的桃林。
那是两场好大的火，火光冲天，晚霞逊色，楼宇凄叫，叶焦花残。
可是，她明明感觉烧毁的是自己！
人的梦想与信念有时就像种子，移植于某种形式的存在生长，当有一天它毁灭，根系却还在你心中疼痛。
只是，楼已非楼，花已非花，留又何意，不过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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