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雪莉离开了,去了新泽西。采访当地一个毁于台风的小镇。那个原本十分宁静的小镇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台风给毁了。毁于一旦。据说,树被折断,吹到空中,锌皮房顶被掀开,吹到空中。还有人员的伤亡也很惨痛。那是昨天傍晚的一场风。夜里八点左右,她接到报社的电话,要她第二天去趟新泽西,好好写写那里的一切。今天她起了个大早,匆匆收拾东西,赶去了那里。
她离开时,杰克还在床上睡着。她在床头贴了张纸条,告诉他记得去餐厅吃早餐,她做了些早餐,留了一份给他。杰克醒来后,一眼就瞄到了那纸条。他走到舆洗室,简单快速刷牙洗脸,顺便刮了刮胡子。他来到餐厅,坐下来吃早餐。面包里夹着一块黄油鸡蛋、两片培根。他拿起来大嚼起来,随后又把一满杯牛奶喝光。肚子顿时很充实。他吃完后,坐着没动,餐桌对面没有他熟悉的身姿,这让他多少有些失落。雪莉一离开,他就感到很失落。哪怕只是离开一天而已,这一天之中,他必定过得很不踏实。心中空落落的,像一下子失掉了什么。
一个月前,他辞掉了工作。这一个月内,他一直无所事事,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他想过做记者,但他的文笔不行,这条路他走不通。上天把这碗饭赐给了他的妻子,而非他。他也想过出租车司机,但他的妻子坚决不让他干那个,原因就是他总爱喝点酒,不分时间,不分场合。所以他就干电路维修工,一干就是七年。从他十八岁开始的,直到一个月前,他才辞去这项工作。他说,他的一生不能都用来检查线路,总要做点别的。
现在,他还处于失业状态。在此期间,他的酒量有增无减。他在寻思,他要不要做做酒保。这个念头还藏在心里,还没有表露出来。他想找机会,征询征询雪莉的意见,毕竟他很爱她,毕竟她是一家之主。很多时候,她代表了某种权威,凡是关于家庭利益的事情,都是她说了算,虽然偶尔他也出出主意,但只有她点头之后,他的主意才会生效落实。否则,他的意见也仅仅用来参考。
他们相识于威利中学。在中学时,他们就恋爱了。中学之后,他没再读下去,而是跟着叔叔做电路维修工。雪莉却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读新闻系。他们的恋爱持续不断,直到雪莉读大二那年,他们结了婚。婚姻美满,可以说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没有丝毫瑕疵。一直以来,杰克都像个小弟弟一样,被雪莉关怀着,在很多问题上,杰克都不用操心,自然有雪莉来推断利弊,做出决策。
杰克吃完早餐之后,出门去邮筒取了晨报,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把报纸上的新闻依次读了一遍。他读到了一篇妻子的文章,是一篇书评。评的是一本刚上市不久的新书,那书销量不错。文中她把该书从头到尾评点了一番,然后指出一点常识性的不足之处。他会心一笑,把报纸合上。几只金丝雀飞到窗外的柳树上,叽叽喳喳叫着。他决定要出去走走。
毫无疑问,他会去乔治的酒馆。会在那里吃午餐。
他到酒馆的时候,里面并没几个人。酒馆一般在傍晚六点左右开始上座。现在是早上九点,没几个人会在这个时候来喝酒。老乔治坐在吧台里打瞌睡,酒馆打烊很晚,营业很早,他靠自己一人撑着,他的休息时间实在不多。杰克迈进酒馆,吹了个口哨把乔治唤醒。乔治看到杰克,没有丝毫惊讶。这一个月来,杰克没少光顾这里,不分时间段,早、晚都会来。乔治抽出支撑下巴的右手,一挥,“杰克,早啊。”
“早,乔治。”杰克说。
杰克趴在吧台上,屁股下坐着一只高脚凳。
“工作的事情还没着落?”
“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我要给雪莉商量商量。”
“慢慢找,雪莉有能耐养你。”
“啊哈,”杰克露齿一笑,“她去了新泽西。就在今天早上,那时我还没起床。”
“台风一事?”
“嗯,正是。”
“又一篇特稿要出来了。我说杰克,你又有得花了。”
杰克笑笑,拍拍吧台,“来杯——”
“狗鲨头吹雪机。”乔治抢答道。
“哈哈。”杰克说,“是它。”
杰克近来常喝这种酒,在白天的时候,——晚上另当别论。这款啤酒近年来颇为畅销,在很多城市酒馆里都大受欢迎。杰克自然也爱上了它,如果不想喝得烂醉,就非它莫属。
乔治在酒桶那里接酒。酒液顺着龙头缓缓流着。乔治还是那么胖,和那尊酒桶无疑,杰克心想。在等酒的过程中,杰克把酒垫摆好。那只酒垫看起来很干燥,今天还没垫过酒杯呢。
乔治把酒稳稳放在酒垫上。酒杯上的寒气凝成水珠,滑落在垫子上。
杰克迫不及待端起来喝了一口,凉爽的感觉当即透入心扉。
“乔治,这酒不坏。”杰克没话找话。
“乔治酒馆向来不出售坏酒。”乔治说,“都是些大众喜闻乐见的好酒。”
“我喜欢乔治酒馆,你要撑下去。我老了还要每天来酌两杯。”
“小乔治不愿接手,任凭我怎么说,他都不愿接手干。他一门心思要做海员,他宁愿去海上也不愿接手干。他还没见过真正的海浪,却迷上了那种海上生活。”
“等他真正做了海员,他就会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渴望陆地。”
“是啊,”乔治说。
“乔治,换掉那个唱片。”
唱机里正放着披头士最带劲的那首歌。
“换上谁的?”
“随便谁的,都行。”
乔治取出一只新唱片,放在唱机里。舒缓的乐曲随之而出。
“谁的?”
“舒伯特还是巴赫?我也记不得了。”
“唱片上没标识吗?”
“有是有,可是我没留意。”
“你对音乐向来如此。”
“你也一样,杰克。”
“哈哈,”杰克笑。“电路维修工不需要那玩意儿。”
“你现在已经不是了。”
“是啊,已经不算是了。”
“杰克,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想一个工作。”
“干什么?”
“来我这里。”
“给你打打下手?”
“也不能这样说,也可以这样说。是一份正式的工作,薪水不高,也低不到哪去。你知道,我一个人忙这酒馆,实在辛苦。我之前就有这种念头,但一直没有物色到合适的人选。一些应聘者总不能让我称心如意。”
“这能理解,乔治。一个人对付这酒馆是挺费心的。”
“所以,我需要一个帮手,你再适合不过。”
“容我考虑两天。”杰克说。他喝了一口酒,接着道,“最主要的是,我要把此事给雪莉说。看看她意下如何。”
“好吧,”乔治说,“我期待她那里能顺利通过。”
“老实说,我也期待。在酒馆里谋职,似乎很不错。”杰克凑近说,“那么,员工喝酒是不是要打点折扣啊?”
“不,不打折扣。”
“那太失望了。我本想着可以喝点带折扣的酒水呢。”
“是不打折扣,但是免单。一律免单。”
“那我很愿意在这干了。我要好好给雪莉说说。”
到下午一点的时候,杰克点了份意大利馅饼、热狗,再加上一杯开胃柠檬。吃完他就回去睡午觉了。夏日的午后总让人睡意盎然。杰克走后,乔治又把胳膊肘支在吧台上,睡了过去。
一直到傍晚五点,杰克才从午觉中走出来。室外的阳光已经丧失炎热,变得温吞吞的。杰克从床头柜上摸出漱口水,朝嘴里喷了喷。一股清新之气洋溢口间。他平常不爱用这东西,雪莉爱用,他不爱。但今天他却尝试了一下,感觉还不错,杰克想。
杰克走到室外,凉风习习,迎面而来。他沿着林荫大道一直走下去,然后又走了回来。他忘记带钱夹了。他取回牛皮钱夹,再次走上林荫大道。路旁的法国梧桐枝叶茂盛,枝叶沙沙作摆,送来阵阵凉风。他徒步走了一公里,在乔治酒馆停下。酒馆里灯火昏黄,人声嘈杂。他推门进去。乔治手持托盘,给一个客人上餐,那是一份冒着滋滋热气的小牛排。
乔治把牛排放在客人桌上,拎着空托盘。他看到了杰克,就缓步走过来打招呼。
“杰克,下午去哪了?”
“哪也没去,在床上睡了一觉。”
“那可够无聊的。我想着你会去钓钓鱼,或者打打保龄球什么的。随便什么也好,但没想到你会去睡觉。”
“我自己哪也不想去。”
“雪莉回来了吗?”
“她说明天上午才能回来,还有一些采访工作要做。”
“瞧我这脑子,真是坏了。”乔治说,“我忘了她去哪了?”
“新泽西。那里不是刮了一场台风嘛。”
“哦,是的,新泽西。那场风可真不小!”
“是啊,毁了很多房子。”
“你应该知足,杰克。她挺有能耐。”乔治说着,在杰克的肩膀上拍了拍。
“哈,没错,她的确有不少能耐。这打我们相识第一天我就明白。”
有一桌客人大着嗓门喊乔治上酒,乔治又抚了抚杰克的肩头。
“杰克,你先随便坐。”说着他就走开了。
乔治去了吧台,踮起脚从酒柜上取下一瓶玫瑰色的马爹利。他费力拉开酒塞,把酒斟在三只玻璃杯中。用托盘端出了吧台。
杰克选择坐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他没选择去酒桌,因为除了乔治,这酒馆里的人他没相识的,坐过去未免太孤单。他左边有个醉汉,想必已经喝醉了。趴在吧台上,说着胡话。口水也从嘴角流出来。他睁开眼,看到杰克坐在旁边,立即来了精神。他伸出粗糙不堪的手,恬着脸笑,“我是史密斯,打怀俄明来。”
杰克伸出右手,勉强地握了握。随后没再搭理他。
乔治忙完之后回到吧台,“杰克,来点什么?”
“威士忌。”杰克说,“加冰。”
“你叫杰克?”史密斯说。
杰克点点头。
乔治把酒杯端给杰克,杰克接过,感觉杯身很冰。
杰克喝了一口,酒味很足。
“你会打猎吗?”史密斯追问道。
杰克摇摇头。“我对打猎不感兴趣。”
“你知道吗,我五岁那年跟着父亲打猎。十二岁就能独自一人干了。我没吹牛,十二岁,千真万确。我十二岁那年打到了一只兔子。灰扑扑的那种,鲜嫩可口。我十八岁那年,在提顿山里猎到了一只鹿。我们全家吃了好几顿才吃光。我们山里人就爱吃那东西,野生的,味道说得过去。”
出于礼貌,杰克盯着他,等他说完,才端起杯子准备喝一口。
“我们干一杯如何?”他冲杰克眨眨眼。
杰克和他碰了碰杯,然后一口干光了。史密斯只是喝了半杯。
“抱歉,我不能喝太多了。”史密斯解释说,“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我想我是醉了。”
“你是喝醉了,”杰克说,“你还能找到回去的方向吗?”
“我想没问题。这点我能办得到。”他随后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残酒,起身,“认识你很高兴,杰克。但我想我要走了。再会!”他屁股离开凳子,踉跄地走起来。杰克突然觉得他很有趣,回过神冲他点头致意。
乔治从吧台对面凑近说,“这家伙刚和老婆离婚,心情很差,每天下午都要来喝一场。”
“为什么离婚了?”
“他游手好闲,整日无所事事。他妻子对他失望透了,就和别的男人过了。”
“他会打猎,”杰克说,“说起打猎来他很有兴致。”
“他的鬼话不能信,谁能证明他打到过什么猎物。”
“那倒也是。”
“杰克,”乔治指指他的空杯,“还要再来点什么?”
“威士忌。”
“加冰吗?”
“是的,多少放点。”
乔治倒酒的时候,杰克说,“乔治,帮我来份牛肉里脊。”
“几成熟?”
“你看着办。”
杰克刀叉并用,吃着鲜美的里脊肉。
“乔治,这肉很好。哪弄来的?”
“洛基山。”
乔治笑笑,“再来一份吗?”
“不,再吃下去,酒就没法喝了。”
杰克吃完里脊,把酒喝了。
“乔治,再来一杯别的。”
“让我帮你拿主意?”
“当然。”
乔治从酒柜上取下一瓶白葡萄酒,在手中晃了晃。
“如何?”
“喝得来。”杰克说。
酒客离去一部分,乔治去收空酒杯、脏餐盘。收完之后在柜台里侧的水槽里冲洗。杰克一杯杯喝着葡萄酒,脸庞逐渐热起来。这空间太狭小了,空气不流通,即便已经入夜,可还是很闷热。到处充斥着强烈的烟味和酒味。杰克离开吧台,去了洗手间。在那里捧着冰凉的水,洗了把脸。顿时清醒许多。
他回到吧台,发现之前那个醉汉坐过的位置上,新添了一个女孩。她一头金灿灿的头发像海藻一样随意披散着,她的睫毛很长,眼睛淡蓝,眨动之间美妙动人。她的鸭蛋小脸上,点缀着几颗雀斑。看起来,她只有十八九岁。她叫了一杯香槟,正小口啜饮。杰克坐下时,她冲杰克微笑。
杰克把杯子里的酒斟满,转过身对女孩举了举杯。
“我叫安娜。”女孩举杯碰了一下。把杯子放到嘴边,“你呢?”
“杰克。”
“叫杰克的可真多。”
“这不奇怪。好点的名字都是这样的下场。”
“哈哈。”
“你没在读书?”杰克问道。
“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了。我从十四岁那年就走出校门了。”
“在这件事情上,你比我还要早。我好歹读完了中学。”
“对比起来,你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问家。”
杰克被逗笑了。
“来点白葡萄酒吧?”
杰克看她的杯子空了,然后如此说。
女孩把杯子递过来。杰克帮她满上。
“你喜欢滑雪吗?”
“当然。”杰克说,“从山顶往下俯冲的时候,我摔折了一段肋骨。”
“什么时候的事情?”
“去年冬天。”
“你去了科罗拉多?”
“是的。——那里的滑雪场地棒极了。”
“我每年都要去,和我的朋友们。”
“今年冬天我也想再去,可我的肋骨死活不同意。”
“哈哈,毕竟伤着它了。”
“动了个小手术。”
“我能看看你的伤口吗?”
“当然。”
杰克撩起衬衫,露出一寸长的伤口。
“天哪,好可怜。”
乔治手拿抹布要去抹酒桌。
他走过他们身边,停下来说,“我给杰克说过的,滑雪是项危险的运动。”
“乔治,给她讲讲,讲讲你的糗事。”杰克说。
“不提也罢,也不是什么光彩事。这件事我很少对人提起,每一次对人提起都像重新经历了一番。”他虽这样说,但却没少给杰克谈起,杰克已经听了不下五遍。
“说说,乔治。我们想听。”
“十年前我去中部科罗拉多州滑雪,和我的妻子一起。当然,那时她还健在。我妻子滑雪有一手,这点很多人都认同,我也不例外。我的技术就差远了,站在雪橇上,我两腿发软。可我那时爱滑雪,对滑雪有浓厚兴趣,愿意尝试冒险。我妻子很耐心教我一些基本的东西,我学的不慢。渐渐能很好地平衡住雪橇的节奏。我们在那里一连待了七八天,住在附近一个家庭旅馆里,每天吃完早餐都要去滑上一会儿,傍晚时也要去。如果不发生那件事,我想我会对滑雪运动一直深爱下去,那件事之后,我对滑雪兴致大减,甚至还有点恐惧。那天我想挑战一下自己,从一座高高的山峰上滑了下去。我弓着腰,急速转过几个弯道,依然能平衡好方向,我以为一切就此顺利下去,没想到,就在这时雪橇板硌到了什么东西,方向不由自主向旁边一扭。速度太快,道旁的雪杉飞速后退。雪橇板已经不受我的控制,直直向一旁飞窜而去。我为自己的处境感到不妙,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我当时吓傻了,眼看着雪橇就要撞上一株坚实的雪杉,却无动于衷。当雪橇撞上雪杉的那一刻,我自然反应仰倒在地伸出双腿,去迎接那棵老杉树。我的两腿被震得发麻,缓了半个钟头才有知觉。如果那天我没有伸出双腿去支撑,那就要遭受更严重的后果。要么是脑门,要么是其他部位,肯定会受到很大损害。从那天起,我就不再玩雪橇了。我认为那太冒险了。我还劝身边的人,少玩那玩意儿,那只会有害无益。杰克的肋骨也是一个绝好的例子。哈哈。”
杰克两手一摊,“我的肋骨总是提醒我,凡事都要留点心。”
“你们继续,我还要把桌子擦干净。”乔治说。
“去吧,乔治。忙你的吧。”
“我滑雪还从来没出过什么差池。”安娜说。
“但愿一直如此。”杰克举举杯子。“来,干杯。”
“为什么?”
“为你还从没出过差池。”
“哈哈,”安娜说,“干杯。”
一瓶白葡萄酒很快见底了。
杰克眼瞅着酒柜上琳琅满目的酒品,不知该选哪样。
“来点烈的。”安娜说。
“你喜欢烈性酒?”
“有时候喜欢,有时候讨厌。全凭心情而定。”
“那来瓶伏特加吧。”杰克说,“乔治,来瓶伏特加。”
乔治绕到吧台里,拿出那瓶酒。
“杰克,你确定要一整瓶吗?”
“你没听错,是的,一整瓶。”
“你喝的够多了。你很快要喝醉了。”
“不要啰嗦,乔治,拿来就是。”
乔治起开酒塞,摆在吧台上。又取出两个小巧的酒杯摆在上面。
杰克拿起酒瓶,把酒杯倒满。
杰克捏起酒杯,一饮而尽。安娜也是,一饮而尽。只是安娜咽下去的时候很费劲,撇着嘴,眼泪都呛出来了。晶莹的泪花在她眸子里闪烁。她看起来可爱极了,杰克想。
“你不是太喝得惯,不是吗?”杰克说。
“大概是的。我以前能喝上一瓶。现在不知怎么就不行了。我好久没喝过这种度数的了。我会适应过来的,只要再喝上几杯。”
“我应该叫瓶度数低点的。”
“不用了,杰克。”安娜伸出杯子,“再给我来点。”
杰克给她倒上,又给自己的杯子倒上了。
“兑点橘子水,那样会好一点。”杰克建议道。
安娜点头同意。杰克弄来了一份橘子水。
在接下来,安娜的杯中都含着几滴橘子水,来淡化伏特加的那股火辣。
“杰克,你有爱人吗?”
“是的:雪莉。”
“你为什么不带她过来?”
“她去了新泽西。”
“去做什么?”
“写报道。”
“那一带常有台风。”
“是啊。”
“我前男友家在那里。我曾经在那住过一段。”
“对那里的风体会很深?”
“是的,令人害怕极了。”
“不过那种很大的风也不是常有的。”
“没错。”安娜说,“大部分时候还是归于宁静。”
“有一点不得不提,那里的景色很美。”
安娜点头认同。
一个靠窗坐着的喝醉了的酒客,嚷嚷着,“乔治,把唱机停掉。我快受不了那难以入耳的声音了。”
另一个酒客立马接道,“你受不了可以出去。没人会拦你。”
“杂种,不管你的事。”
“你这个婊子养的。”那人拎起酒瓶砸过去。
黑色的酒瓶砸在另一人头顶上方的窗户上,有窗框顶着,窗玻璃没碎,酒瓶倒是四分五裂了。
玻璃渣子哗啦一声落在靠窗那人的酒桌上,他受到突如其来的惊吓,呆了片刻。然后也拎起酒瓶回击过去,酒瓶偏离目标,飞去吧台,冲着安娜来了。杰克猛然一惊,扑向安娜。两人倒在地上,脸贴着脸。酒瓶在吧台边缘炸开后的玻璃渣子,溅了他们一身。主要是溅了杰克一身,安娜被杰克安全地搂在怀里,毫发无损。掩藏在杰克身体下的安娜软绵绵的。杰克闻到她发丝间浓郁的香味,和雪莉不同,雪莉像白玉兰,而她散发出的味道,更接近红玫瑰。
两人紧贴在一起,互相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和腹部的起伏。
杰克作势起身,安娜一把搂主杰克的脖子。
“吻我。”安娜说。“杰克,吻我。”
安娜把眼睛闭上,娇滴滴的嘴唇嘟着。
杰克心底流过一丝犹豫,但还是把嘴唇凑了过去。
两个脾气暴躁的酒客扔完酒瓶就扭打在了一起。桌凳被推倒大片。有人叫好,有人因此离去。只有老乔治在两人之间斡旋、劝解,忙碌地不可开交。见劝解无效,乔治放下狠话,要叫警察来处理。这话很管用。他们停了手,虽然嘴里还嘟囔着污言秽语,但总算停了手。他们付过账,先后走出了酒馆。
看到他们离去,乔治松了一口气,开始打扫地面。地面上杯盘狼藉,脏乱不堪。杰克帮着清理,随后安娜也走过来帮忙。等一切都收拾妥当,已经深夜十二点了。座位都空着,酒客走光了。
杰克没走。他又坐回吧台,此刻酒馆里很宁静。他点了杯燕麦啤。安娜也坐回他身边,杰克帮她点了一杯。
“乔治,放点音乐。”杰克说。
唱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掉了。
“听谁的?”乔治问。
“听谁的?”杰克问安娜。
“惠特尼·休斯顿。”
乔治在唱片里翻找了一会,说,“好像没她的。”
安娜无奈地笑笑。
“那算了,”杰克说,“随便来点什么。”
唱机里传来一个男歌手的声音。杰克听过他的,但不记得他叫什么。杰克通常只听歌曲,不管它是谁唱的。
“你听得出来是谁吗?”杰克说。
“比利·乔。”安娜说。
“你知道的可真不少。”
“我和他出生在一个地方。”
“哪里?”
“长岛。”
“那里漂亮吗?”
“没什么值得记忆的。”
杰克拿起啤酒杯,喝了一半。
“是的,很多地方都是一样的,毫无色彩可言。”杰克说,“唯一值得记忆的,还是那里的人。”
“没有哪里的人值得我去记忆。”
“你在长岛的亲人呢?”
“别提他们,杰克。”
“抱歉。”
“你不用说抱歉,这里面没你什么事。我只是不想提他们,他们不值得我挂在嘴边。”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说,“你知道吗,杰克,我生来就被遗弃。”
“没想到。”杰克难掩惊讶。
“我父亲在跟我母亲有了我之后,不久就撇下我们和一个女人去了洛杉矶。他撇下我们的时候,我还没出生,还在肚子里。我母亲怀着我时,也没干什么好事,吸烟酗酒,夜不归宿,样样都做。她还整日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上床。我些都是从周围邻居那里听来的。”安娜接着说,“她生下我后,和她的情人去了加州。走之前把我放在婴儿蓝里,丢到室外的草坪上。邻居把我收养,可毕竟不是亲生的,我过得也不怎么样。但我好歹是感激他们的。否则,我没有机会坐在这里和你说话。”
杰克把手放在安娜肩上。
“他们干的可真不地道。”杰克说。
“我不想见他们,一眼都不想。”
杰克无意间触动了安娜的伤心事,但不想继续下去。他想谈点别的,把话题转移开。
“去年在肯塔基州的赛马节上,”杰克说,“我见识了精彩一幕。”
安娜听着。
“八号赛马手,萎靡不振的样子,像是失恋了。”杰克说。
“被甩了出去?”
“哈哈,说对了。”杰克说,“甩出老远。”
“赛马需要全神贯注。”
“是的。但他却走神走得厉害。”
“你怎么知道他是失恋了?”
“看那样子看得出来,每个失恋者都是那副面孔。”
“也不一定,或许有其他什么原因。”
“那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那家伙的心情肯定糟透了。”
“被甩下来后会更沮丧。”
“我倒想安慰安慰他,请他喝一杯。可比赛一结束,他人就没影了。不知跑去哪个鬼地方了。”
“你应该去附近的酒馆找找看,他很有可能去喝酒了。”
“很有这种
可能。”
“我后悔当时没去附近找找看。”
“后悔也没用,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乔治下巴支在胳膊肘上,能听到他的轻微的鼾声。
“我们会不会打扰他睡觉。”安娜说。
“现在几点?”
“快一点了。”
“他平时还要比这晚一会才关门。”
“杰克,我困了。”
“那我们走吧。”
“去哪?”
“你说呢?”
“去我那里,我那里睡得下我们俩。”
“离得远吗?”
“十分钟就到。”
“那好吧,我来叫醒乔治。”
杰克轻轻敲敲吧台,“乔治,我们走了。”
乔治睁开睡眼,梦呓般地说,“哦,杰克。晚安,明天再来。”
他还没完全醒过来。
“晚安。乔治。”
杰克拥着安娜走出酒馆。(文图程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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