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向北

作者: 海泩 | 来源:发表于2022-02-04 00:41 被阅读0次

    一班十年之约,转眼已至第六月·06 己巳。


    2021年的12月29日,我们从波士顿出发,开车两日,于30日抵达路城。当时以为这是一个2022年的全新起点,没想到在虎年来临之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原计划于1月份开始新工作,不成想签证接连两次被要求补交材料,直至今日仍然没有定数,这学期入职是不可能了。

    整整一个月之后,1月29日,我们又从路城出发,经两日驱车,走不同的路线,30号回到了波士顿的据点。接下来,还是在这里等下一步的通知,也许等到夏季入职,也许……不知结果会如何。

    两地相隔一千五百多公里,若是在古代,即使驭一匹日行八百里的良驹,也要连续驰骋四日方能抵达。如今有了钢铁巨兽,只需十四个小时多一些。

    十四个小时,出发之前总以为,这么长时间一直坐在狭窄逼仄的车上,想必会感觉非常漫长难熬。可是此时此刻坐下来一回想,那段时间竟然不知不觉就飞快过去了。就好像人生的任何一个阶段,不管从过去望向未来的时候感觉如何遥不可及,等到回首的那一刻,总是不由得感叹,“呀,原来已经过去了”。

    这一路,从平原,到丘陵,再到山地,走过荒无人烟的村野,也穿过高楼林立的城市。先生与我轮流开车。在后座的那个人,主要任务就是陪孩子吃喝玩乐,消解他偶尔会冒出来的不耐,让他享受“搬家”的乐趣。我们做得还不错,之前南下之后,皮皮一直心心念念地想再次搬家,这次回来,他照旧很乖,除了犯困的时候稍微烦躁一会才能入睡,其余时候好哄得很,甚至妙语频出,逗得我们很开心。

    只是到波士顿当晚给他刷牙的时候,却发现舌面长了一个白色的小泡。这一路吃各种零食,绑在座椅上十几个小时不得动弹,屁股受罪不算,口腔也上火了。两岁大的孩子,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舌头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在牙刷碰到觉得疼的时候条件反射般地抗拒。我的心里抽疼了一下,奔波之下,毕竟苦了孩子,他的懂事反而让我更加内疚。

    另一个毛孩子也同样可怜。小鱼一直处于极度不安中,汽车高速行驶的噪音于她而言,大概算是一种酷刑,毕竟猫的听觉如此灵敏。醒着的时候,她总是不安地喵喵叫,在车内战战兢兢地探索相对舒适的位置,站起来扒在车窗边警惕地观望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小身躯随着车的驱动微微颤抖。样子看起来就像小时候刚到我家时一样,无助又弱小。最终她钻到驾驶座底下,缩成一小撮,不吃不喝也不拉,熬过整个旅程。

    在前面开车的时候,于我而言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因为噪音过大,与后座沟通不便,也就得以一直专注于路况以及风景。得益于定速巡航,大多时候可以设定好速度,轻松驾驶。路况简单的时候,一度开到八十五迈——将近140公里每小时。歌里面唱“速度七十迈,心情是,自由自在”,这一句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

    有时,公路穿过平原。两侧是平整的田野,一眼望过去估不出边际有多远,只知道在很远的那边有若隐若现的黑色,应该是平原边际出现的小山。这里的公路也是笔直的,仿佛拿着卡尺在田野中划出一道笔直的分界线,行走其间,恍惚间有一种在原地打转的错觉。

    源源不断的汽车飞速穿梭,这里可以看到多得出奇的大卡车,一辆接一辆迎面经过,大约是满载着粮食去往其他地方。两边收割后的土地裸露出苍凉的黄色,像极了儿时家乡收割后的干枯稻田。农民的房屋也在很远的地方,只有偶尔出现的谷仓三三两两地伫立在原野中,红的、蓝的,增添些亮眼的色彩。

    有时,公路穿过丘陵。在这些低矮的山包中,公路如逶迤前行的黑蛇,曲曲折折深入腹地,爬过山头,或者干脆从小山中穿凿而过,好像一个人简单地扒开挡在身前的芦苇。有时山谷里聚集成了小城,公路好似一条小溪从底部流过。两侧山坡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房屋,白墙红瓦,前檐搭着后壁,一个顶一个,直延伸到矮矮的山顶。这景象让我不禁想起了色达,那些僧侣也是这样搭建房屋隐居在山中。相隔两地的不同的两座山,住着完全不同的两拨人。某天早起,推开窗户的两个人,看到相似的景象,这俗世中的感想,会不会和修行中的感悟产生奇妙的联结。

    大雪昨日刚过,从南往北,一路可见林木渐长,积雪渐厚。有时可以看到雪白的山坡,那里原该是一个草坪,此刻看起来尤其圆润,覆着柔软的新鲜的白雪,好似北极熊柔软的大肚皮。若是拿手一摸,定然可以轻松将手伸进去,感受冰凉的柔软。这雪白的肚皮,在我眼中便是冬日雪后最美一景,纯粹无暇。

    有时,公路进入山地。在高大的山脉间,公路化身为宽阔的波浪,不疾不徐,从山峰顶上泄下去,再用充沛的余力,一寸寸伸展,攀爬至下一座山峰。一山至一山,余力无穷尽。正如我们这一路北上的旅程,是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情,只需保持稳定速度,稳重前行。不变的针叶高林中,唯有公路两旁,时不时冒出醒目的黄色警示牌,上面画着灵巧跳跃的小鹿,或者巨大的驼鹿,它们就生活在山林中的某处,也许就在你经过的瞬间,于林中静静窥视。

    我们在经过一处山脉时,正巧遇到约有五六只的小鹿群,许是一个大家庭,它们站在路旁一处山坡上,隐匿在冬日裸露的树枝后方,望着来往的车辆,不知在想些什么。也许在疑惑,曾经广袤无际的家园,何时被分割成了一块块零散的残缺土地。也许在悼念,昨日尝试闯关奔赴对面新世界的朋友,它曾静默躺在公路边,没有一丝气息与动静,如今连身体都不知被搬运至何方。

    而驼鹿,一直都活在我们的想象之中。传说中,如果不幸遇到这个吨级庞然大物,只能祈祷自己足够幸运,刚好擦身而过,否则以如此高速撞上去,无异于撞墙。调侃之间,人类往往很容易忽略,这对它们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同样沉重的代价。每次穿行于深山之中,看到人类的聚居地,我都不由得想象,在有公路之前,这里曾经的居民隐居山林有多么不便。转念一想,又不得不感叹,对于山林里的动物们来说,那个时代,多么美好。

    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汇自全国各地。有时你追我赶中,单凭车牌样式就能判断这一辆是不是刚刚擦肩而过的那一辆。车流中,白的黑的各样颜色,新的旧的不同款式,极难找出两辆相同的车。每一辆车里面,坐着的也是完全不同的人,男女老少,各色人种,每个人后面又都有怎样的人生,道不尽的故事和理不清的情感。只因着这一条穿越山河的公路,这些人从各处汇集又分离,演化出一种奇妙的相遇。也许你明日将认识的朋友,就曾经这样无意识地相交。

    而这只是一条公路而已。如果飞上高空,放眼望去,大地上的交通网络四通八达,每日穿梭来往其间的是数不清的车马行船。如果把整个地球看成一个人,我想,山岚地形应是骨骼,河流海洋可说是血脉,那东非平原的迁徙大军、洄游的鲑鱼、南北翱翔的候鸟,以及生生不息的人类,大概可以算是她的经脉吧。

    从此地到高空,再至浩渺宇宙,当思绪忍不住飘扬,只需一个按钮便可回归人间。打开车载电台,略带苍凉的嗓音唱着悠扬的歌曲,将我的心绪拉回此处。车外除了车流,只有静默的树林、远山和天空,我仿佛穿越时间,到达夏初和暖的黄昏,能感觉到和煦的风吹在脸上,扬起长发,伴着这音乐逆风奔驰。

    到了旅途后程,忍不住将速度降下来。七十迈刚刚好,不再执着于超越前车,融身于右车道的低速车流,近乎留恋地享受起最后的两个小时。这一刻是心安定的,你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该来的总会来,该发生的总会发生,无需多想将要做什么。你知道此刻不用着急,只要安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听着歌,脑海里只有当下。

    当下,我们每一刻都活在当下,却常常忘了仔细去看、去听、去感受,心里被快节奏驱使着,总想超前去看下一刻,去想明天与未来;又或者沉湎于过去,在回味在怀念。其实啊,那种沉浸在当下的感觉,妙不可言。此去一来一回,加起来约三十小时在路上的时光,于身体有些许疲劳,于心灵,却是放逐之旅。当一个人身体被禁锢在狭小的空间,眼前是扑面而来,不得不接受且不得不聚精会神去专注的现实,大脑和心灵好像在经历一场洗礼,有机会更好地看世界、看自己。

    人生是一趟以死亡为终点的旅程,这段旅程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由一段段路拼接而成。脚下的路,其长短并不等同于心灵的路。有的路,反反复复要走很多遍,却只像走了一两遍。有的路,走一遭,却好像可以无限拉长,成为人生旅程中最醒目最难忘的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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