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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万家就在万斛米行的后面，是一个三进的大院子。万世忠在世的时候，自然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豪宅。万全福接手后，这几年光景不好，生意经营惨淡，加上花天酒地的腾挪开销，早把殷厚的家底败得十去七八。原先的那群老伙计、下人也跟着走得走、散得散，门前冷落，只余下空空的大宅，孤单单地立在村口的码头边。
但这几天，这个冷清多年的老宅终于又难得地热闹起来。如同樟湖一带多年的传统，遇上红白喜事，总是大半个村子全出动。何况这次也是二仙姑的意思，把婚礼弄得热热闹闹，正好驱凶纳吉，遇难呈祥。于是家家动员，男的帮着垒锅安灶，张灯结彩；女的手工女红，杀鸡宰鸭；请来的先人书写请柬，悬挂红联；走动的亲戚往来穿梭，家长里短。人人手忙脚乱，一派热闹景象。
只是来来往往和嘻嘻哈哈间，总有一双双眼睛好奇地不经意就掠向后院那间闭紧的新房。
林如霜就坐在新房里，披着大红的嫁衣，镜子里的她，脸色稍显苍白，却被淡淡的胭脂压住了。眼睛微有红肿，但画好了眼妆后，也就看不太明显。于是，镜子里出现的，便是一张年轻娇好，楚楚丽人的少女的脸。
和这张明艳的脸不相称的，是林如霜暗如秋草般灰败的心情。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整个人如麻木般，便连思维仿佛都陷入了停滞，只有门外各色嘈杂的声音不时飘进耳中。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时间永远停下来，再也不走，但窗外的天空到底还是一点点暗下，上门客人的招呼声，门口轰然的鞭炮声，酒席开始的喧哗声，客人此起彼伏的劝酒声……然后，便是门口咚咚的擂门声，夹杂着万全福喷着酒意的兴奋的嚷嚷声：“婆娘，出来敬酒了！”
想起许多年前有多少个夜晚，她就在母亲的怀抱里听着外面像这样咚咚的擂门声。那时节，她们终究还有一扇属于自己的门。而现在呢？便连自己也都不属于自己了。林如霜绝望地想着，或许这世上，该来的一切终究还是要来的。她在心里低低他叹了口气，终于站起身，拉开了门。
于易水不耐烦地坐在前厅的主桌上，对着一桌莫不相识的客人不咸不热地应着招呼。毕竟是城里的少爷，他身上披着雪白的貂皮开敞，鼻子上架着一幅金边眼镜，整个人显得温文尔雅，在一院或灰或黄的棉夹絮中显得格外醒目耀眼。
对于这趟樟湖之行，于易水打心眼里一百个不情愿。自从姑姑去世后，于万两家本已不多的交情更是雪上加霜。万世忠在世时，两家多多少少还维持着生意上的往来。那之后，便几乎断了联络。但这回，面对万全福托人巴巴送上的大红喜帖，于掌柜终究还是对那个身世可怜的外甥动了点恻隐之心，思来想去，便安排于易水走这么一遭。
父命难违，于易水不得不派人赶着马车，大清早一路颠簸而来。他早已料想到这一趟旅程艰苦乏味，但当侏儒般矮小的万表哥扯着亭亭袅袅的新娘过来敬酒的时候，他的眼睛仍然止不住一亮。
这刻，这张明艳苍白、带着淡淡愁容的少女的脸，就那样清晰地、一览无遗地呈现在他的眼中，惊讶、不解，甚至不乏淡淡的酸意一骨脑涌上了心头。谁说这世界是公平的？他向来打心里看不上眼的万表哥，却从哪挑来一个比一个更俊俏如仙子的女人，而自己却要守着……
“来，婆娘，我跟你说……”万全福明显已经喝高了，指着于易水，大着舌头嚷嚷道，“我……我表弟，延平城的大……大少爷”，说完又踮起脚，亲热地拉住于易水，“你……你嫂子，我的婆娘……”
林如霜被动地举着酒杯，抬头望了眼衣冠楚楚的男人，在他的眼里竟读到了一点点惊讶，一点点怜惜。她的鼻子忍不住一酸，连忙一仰头，把温热的液体和着通红的米酒，一口饮尽了喉咙。
再热闹的婚宴也有散场的时候。万全福摇摇晃晃着送走村里的客人，再殷勤地让人安排于易水留宿一晚，然后便像孩子般兴奋地推搡着不情愿的女人进了洞房。
看着身披大红嫁衣，比他高了不只一个头，这刻却缩在床角发抖的女人，他的眼前不由掠过了一片奇异的红光，忍不住又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匹小母马。他走向女人，鼻子里仿佛闻到的那股温热的熟悉的乳香，这种味道让他失去了本性，只想着痛快地把她骑在跨下，如同当年想着把那匹母马按在脚下一样。
这刻，他全身都陷入一种不可名状的激情里。他的眼前幻过一片奇异的景象，他骑着高头的母马，挥着马鞭，双肢牢牢地夹着马腹。他向前冲着，头埋入长长的鬃毛里。于是，他又一次闻到了腥甜的乳香，这让他无比激动，他几乎颤栗了，忍不住仰天大笑。在笑声中，他抱起女人，发狠地摔在床上。女人看到他眼里骇人的红光，立刻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那个晚上，无论对新房里的万全福和林如霜，还是对留宿隔壁的于易水来说，都是一个难眠之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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