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金枝玉叶

我曾经读过陈丹燕老师的作品《上海的金枝玉叶》，描写的是旧上海的大家闺秀郭婉莹一生的传奇故事。而在扬州，也有一位出身和经历与她极其相似的女子。她叫汪礼珍，是一位民国盐商的千金小姐。如果说郭婉莹是一位上海滩的大家闺秀，那么汪礼珍就是扬州城里的小家碧玉。

我因工作关系，前年从外地来到扬州生活。喜欢历史古迹的我，节假日经常到扬州古城区转悠。东关街是我常去的地方，在距离东关街南侧不远有一条小巷叫地关第，“汪氏小苑”就坐落在这里，是一处保存完好的民国时期的扬州盐商府邸。

古时候扬州的繁华和盐业是分不开的，从汉唐到明清，再到民国，扬州经济一直十分发达，而盐业一直是它的支柱产业。京杭大运河流经扬州，这里成为全国商贾云集之地，他们发达以后，就喜欢在扬州建造自己的宅院。汪家的第一代是徽商，从安徽来到扬州，通过白手起家经营盐业，传到第二代汪竹铭的时候，已经成为扬州城里数得出来的豪门大户。汪氏小苑就是在他手里营建起来的。

汪氏小苑的建筑风格和江南的园林差不多，亭台交错，屋宇纵横。它是晚清到民国初年的建筑，汪氏家族从兴旺发达，到后来的衰败，都发生在这里。我曾经两次来到这里，在亭廊之间留连忘返，在石板路上思索徘徊，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故事？心中总是有一种想探究它秘密的愿望。

在汪氏小苑里面的僻静处，有一间屋子，门前有个牌子，上面写着“小姐卧室”四个字，引起了我的好奇。到底这个小姐是何许人也。我到处寻找，多方打听，终于这位千金小姐浮出了水面。她是扬州末代盐商汪氏家族的第四代长女汪礼珍，生于1917年，卒于2013年，被誉为“扬州末代盐商千金”。虽然她生长的清末民初，一个盐商由盛转衰的时代，但在家族的庇护下，她还是在汪氏小苑里度过了她早年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汪氏家族在第二代掌门人汪竹铭的时候，其经营盐业就已经卓有成就了，而到了第三代，就是汪礼珍的父亲和叔父们，个个都事业有成、经营有方。汪家成了当时人人都想高攀的对象。所以汪礼珍8岁就和当时扬州香粉巨子“谢馥春”的公子订了婚。不管是娘家还是夫家都极其荣耀，围绕在她的头上的是令人羡慕的光环。

1937年夏天，距离扬州沦陷不到5个月，汪礼珍20岁了，汪家特意在小苑中给她举行了隆重的生日派对。生日那天，汪氏小苑门口车水马龙，扬州城里的高官显贵几乎都来了。汪礼珍身穿她最喜欢的白底红花旗袍，胸前佩戴着蓝宝石胸针，站在大门口迎接宾客的到来。这样隆重的西洋式的生日派对，在当时的确是很罕见的。

但是谁能料到，这是她在小苑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从那以后，她最美好的时光一去不返了。那年年底，日本兵占领扬州，汪家举家逃往兴化，再转道南通，然后乘船前往上海，最后来到上海的法租界定居。当时外地的有钱人都来到上海的租界避难，所以她在租界里的日子起先过得还不错。有父辈的经济资助，她每天坐车去听书、在家就看报或者打麻将，过着大小姐的生活。1944年，她和谢馥春的公子终于修成正果，在上海举行了婚礼，成为了谢家的少奶奶。但是好景不长，随着大运河和扬州盐业的衰落，加上战乱的破坏，汪氏家族的盛况不再，她的父亲和几个叔父都相继离世，汪家终于败落。

解放以后，她的夫家谢馥春也由于公私合营而被吞并，她也由一个贵妇人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女人。文革时期，汪家几次被抄家，光是家具就被拉去六卡车。汪氏小苑除了给她160平方米的自留房外，其余都被占用。她的丈夫也被打残，虽然生活不至于挨饿，但几乎与平民无异。她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出去找工作自食其力，成为一名人民教师，一直工作到66岁退休为止。退休后，汪礼珍老人一家住进了东关街的“街南书屋”，是一处幽静的住所，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她每天不是读书看报，就是打牌。她的晚年深居简出，含饴弄孙，2013年以96岁的高龄去世。

被誉为“扬州末代盐商小姐”汪礼珍的一生，曾经辉煌绚烂到洗尽铅华，从传统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到新兴资本家的儿媳妇，再到普通的人民教师。她生于民国，经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遭遇十年浩劫，见证了扬州盐商的从盛到衰。

不过，汪礼珍自己倒不怎么喜欢这个称号，她曾经说过，她只是一个女人，自己从不关心政治，也从来过问家族的生意，所以她拒绝承认被别人说成是个剥削者。是的，她的一生以及她经历的种种遭遇，如同汪氏小苑的辉煌的过去，终于随着时间的流失而慢慢湮没，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