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饭点过后，尽管头顶硕大的太阳灼烧着裸露的万物，人群还是开始七零八落的往周家门外聚集。这里边有的人是为了最后送周扬这位正直的人民教师一程，更多的是听到响起的喇叭声跑来凑个热闹。焦急的等待过后，一位胖胖的小子终于忍受不住一直滴答不停擦都来不及的汗水了，有些不知好歹的大声喊道：“怎么还不开始啊？”众人也是热的难受，只是一直觉得不好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那胖小子的话倒是给了他们提醒，周家墙外没有摆放记忆中应该竖着的各式花圈，早该停在一旁用以送殡的灵车也不见踪影。正疑惑间，几个头扎白条上身斜披黑布的青年男女从周家走了出来，穿过人群进到一辆黑色小轿车中一溜烟走了。有个老人按捺不住，扯住了又走出的几位青年男女打算问个清楚。周老师，什么时候送殡啊？
这下众人才明白过来，周老师选择了时下正提倡的生态节地安葬——海葬。今天没有什么送殡的仪式，当然也不会再把盒子送到村里的公墓去，过几天他儿子周轴就把东西撒到大海里了。今天走的这些流程不过是留给了一些亲朋最后缅怀周老师的机会。
人群渐渐散去后，周轴打发未婚妻先行回到两人的出租小屋，以免被本家人说了她不该来之类的闲话，然后默默在屋里燃起一支香烟，看着叔侄帮忙将东西收拾起来，心中仔细想起父亲的选择。这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甚至没有给他一丝喘息思考的机会，而周扬又是村里第一个选了海葬的白事，按父亲的说法：迂腐了一辈子，最后一件事一定要跟上时代。话是这样说，可真的能这样吗？周轴没有简单的撒到海里了事，还是请了本家的长辈张罗着走了简单的流程。
待归置好了所有东西，一切事务结束，周轴依次向前来帮忙的诸位分了烟，又道了谢。看着门前大树几片泛黄的叶片落到地面，周轴终于迎来心安的感觉。送别所有来客以后，他锁好老家那行将朽败的木门，跟随阿良钻上了那辆小车。周轴今天太匆忙没有多余时间跟兄弟交流什么，他们只好约了晚上一起喝酒。
得益于丧事结束比较早和小城郊区快速路不拥堵，天黑前两人就已抵达阿良开在城区边缘的饭馆。“好味道”三个刚刚亮起的大字招牌庇护下，门店昏黄灯光里隐藏着几桌散客，两人进到最里边餐桌，一位扎着围裙服务员样子的年轻女人扭动着腰肢走了过来。屁股下板凳上常年盘坐才会有的那种光滑凹印提醒着周轴，这些东西都有些年头了。阿良的门店开业不久，再加上每天的来客两个手手指头都可以数过来，可以断定是为了省钱买的旧货。阿良说了几个菜后一推周轴，问他想吃什么。周轴本来也没什么胃口，加上看兄弟经济状况也不怎么好，哪里会再点菜，赶忙说明就是想跟兄弟喝点酒解解闷，吃什么无所谓。阿良见状也不再劝，一拍年轻女人的屁股让他告诉厨师赶紧做菜，两人都饿了，中午没怎么吃好。
阿良习惯性的小动作被周轴全数看在眼里，女人走开后嘴里含混着“啧啧”声音向她飘去两眼，意思是问什么情况。阿良低声道千万别声张，丽萍回娘家办点事，我偷偷的。周轴综合这是近半年来店里换的第三位服务员的信息瞬间明白，心想这阿良还是不改，又想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两个交换个眼神后不再说下去，趁着还在做菜的间隙把话题转向周轴父亲。
“怎么回事啊，前段时间叔叔不还好好的吗？”李佐良眉头写满疑问，语气不无哀伤的问道。
“唉”周轴轻叹一口气，“说来话长，现在想来，我根本不该把那个导致父亲的电话打给他。”
李佐良接过女人送来的啤酒，给周轴和自己倒满，两人碰杯一饮而尽，而后说：“电话，什么电话？你慢慢说。”
周轴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说起他认知中地事情始末。我不是一直还没工作嘛，这段时间父亲就一直拼了命介绍工作给我。事情就在前天上午，当时她去厂里工作了，我就躺在沙发上为我们这样地普通人到底能不能活出自己的精彩发慌，为自己究竟是不是要赶紧找一份工作纠结。正烦恼间，门铃就“叮咚叮咚”不停响了起来，拉开门，果然是他。他来当然还是介绍工作给我，而且准备相当充分——带来了那家公司的许多工作成就报告。说起来真是可笑，父亲根本没弄清楚我与公司是谁选择谁的关系。不过从他絮絮叨叨的话语中我能听出，这名为“优培”的教辅机构就是他从去年不惜开始违纪赚外快的那家。再加上这些天实在被他弄得烦了，我便只好答应了。
“你去应聘了？”阿良抓起纸巾擦了擦手，有些不可思议的说：“你不会真去应聘了吧？”
“是的”又跟阿良干了一杯，周轴继续说，“我去应聘了，就在前天下午。吃过午饭后，我按照父亲要求穿上最正式的衣服，甚至还到理发店专门做了个油头，然后去到那家教辅机构。优培教育在一栋大厦的十二、十三层楼，装潢确实给人一种很有派的感觉，我直接按照父亲告诉的方式联系到了负责招聘的人事。结果可想而知，没说几句话人家就把我打发走了。”
“为啥？”阿良听到这里有些疑惑。
“首先问我学历，我就照实说了。”
“噗，忘了这茬。”阿良顿悟似地笑了笑。“你算肄业吧？”
“那我也没办法啊，只能打车回家并打电话把结果告诉了他。”说到这里周轴眼眶有些泛红了。“谁成想他早跟优培串通好了，我打给他时他像是刚挂断了优培的电话，然后有气无力的骂了几句我就听到了什么摔在地上的碰撞声。我知道父亲一定是犯了心脏病，就叫司机快点开去父亲那里，还没到母亲就打来电话叫我快去医院，等转过头来到医院时父亲已经去了......”周轴抓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咬紧了牙关，满含悔恨。
阿良赶紧严肃起来，攥在一起的两个手依靠拄在桌面的胳臂撑住收紧的下巴，宽慰到：“别这么想，叔叔早先就有这个病，怪不得你。”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
“两个月前，你从西京回来以后，叔叔的病就很严重了吧。”阿良有意开导他。他知道周轴很容易陷入自责的情绪中，自责的情绪是人们正常生活最大的阻碍。
“当时她告诉我医生说父亲的病情就像一颗易燃炸弹，随时会爆炸。”
“说来也怪，叔叔才四十多岁罢？这么年轻怎么就得心脏病，真是不幸。”阿良难免有些感慨。
“唉！”倒空酒瓶后周轴又叹了口气，“父亲不仅在学校要讲课吸那么多粉笔尘和跟学生斗气，回到家还要受母亲不理解的冷嘲热讽和各种诘问，再加上我也一直不如他意，人生毫无气色。长时间如此，得心脏病也就难免了。心理垮了，身体便会跟着垮下来，人也就垮了。”
周轴父母不合的事情阿良早也有些了解，从今天设在周扬老家的葬礼周轴母亲都没出现更能瞧出端倪。周扬进行海葬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夫妻这样的关系就算他没有嘱咐她也一定会选择免费且省事的海葬。根据阿良对周轴的了解，他能猜到今天的白事是周轴在遵循父亲意愿和不毁相邻旧俗间做的折中选择。而其中需要的这笔费用，又一定要周轴想办法，她怎么可能拔出分毫。
两人对着沉默许久后周轴突然问道：“你觉得，如果当年听认真父亲的话，他是不是能活的更久，我也不至于穷困到这般田地。”
阿良显然觉得这话毫无意义。他坚信，该经历的总要经历，命中注定的事情无法改变。不论好坏，我们要做的不过是认真度过生命里的每一分钟。周轴无奈的笑了笑，不断重复说自己当年跟父亲的观念有很多不合，而现在的阿良像极了当年的父亲。
无知的人总会把自己以外的生活路径归为歧途。当年的父亲为了阻止阿良走向写诗“歧途”，能够安心学好经济知识挣大钱光宗耀祖可谓用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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