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观的理想
自从那个叫余华的作家把我的事写成一本叫《许三观卖血记》的小说后,我就出名了。一乐说,他同事在韩国看到我的事。二乐说,他同事德国也看到我的事,三乐说,他同事在意大利看到我的事。最近,还有人说,在英国也看到我的事。我相信,这些都是真的。因为,这段时间家门槛都被从四面八方赶来的记者踏得差不多和路一样平了。电视、报纸上都有关于我的事。县宣传部的领导还专程上我家来慰问我,说我为全县宣传工作作了贡献。
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会火一把的。想想,当初一起卖血的根龙死了,脑溢血。阿方也死了,饿死的。李血头也死了。知道卖血这事的,就只有来喜、来顺知道,可他们一是在大老远的通元,二是卖血这事情的内幕,说来说去,我就是权威嘛。余华不写我,难道去写根龙、阿方、来喜、来顺不成?媒体记者不采访我,难道去采访根龙、阿方、来喜、来顺不成?
不出名时,我就往街中间一站,就那几个认识的,喊一声:“许三观”,过去了。再来一个喊一声:“许三观”,又过去了,末了,来个方铁匠,还是喊了声:“许三观”,还是过去了。现在不用我出门,只要有人喊:“许三观”,刷地一下,全街的人都来了,房前屋后,站得满满的。一乐、二乐、三乐带儿子来看我,也不得不大喊:“我是找许三观的”。不然,里三层外三层的,群众不让,他们进不来。
我也有我的烦恼。你说这些记者,就我卖血那些事儿,我说了。就我当乌龟那些事儿,我也说了。就我摸林芬芳小腿摸出来的那些事儿,我也说了。再不,第二波记者,第三波记者来了。他们问卖血那些事儿,我说你们都报道过了,看看报纸电视上有。第二天报纸上写道:《许三观否认曾经卖过血》。他们问我当乌龟那些事儿,我说你们都报道过了,看看报纸电视上有。报纸上又写道:《许三观说自己与乌龟没有关系》。他们问我摸林芬芳小腿摸出来的那事儿,我说你们都报道过了,看看报纸电视上有。完了,报纸写到:《许三观不是男人,敢做不敢当》。我才深深体会到,当名人难,当名出了名的男人更难。
我现在是门不敢出了,家也不敢住了。唯一的希望,就是房子上的烟囱。我是在一个夜色全无的晚上,摸到烟囱上去的。老婆许玉兰去了一乐家,回来不见我,她绕着巷子找了一圈,没找着,回来坐在门槛上就哭了。邻居听说我不见了,把一乐、二乐、三乐都喊来了。二乐、三乐四处找我去了。一乐说,我虽不是他亲爹,但比他亲爹亲,这不,帮我做 棺材去了。他们商量时,我都听着。
烟囱里暖和,风吹不着。我闭上眼睛,总想起那年,我和阿方、根龙他们第一次卖血的事。第一次吃炒猪肝,真好吃,第一次喝黄酒,真好喝。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我的理想是什么?我早就知道了,那些记者一个都没问,我也没说。我的理想很简单,就是去胜利饭店,手拍桌子喊:“一盘炒猪肝,二两黄酒,黄酒……温一温。”然后,好好吃上一顿。
读书记||余华:许三观卖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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