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我不曾走进的清真寺

那是个称得上美丽的，阳光照耀的午后，我穿着最爱的那件黑色大衣，在巡逻警察的视线里，慢悠悠地就走到了深藏在巷弄里的清真寺。

所有无意间的相逢，都能让我沉湎心动，就像在长途跋涉的过程中，忽然遇到一朵山谷里的百合花，那瞬间的明艳。

刹那之间，它就勾起了我第一次和哈尔滨星月清真寺相逢的回忆——也是这样一个让人目眩神迷的午后，我和朋友一行四个人，当我看到清真寺那绿色的穹顶，还有高举着的星星月亮的图腾，不觉被它吸引。，不觉朝它靠近，但是它岿然屹立在我面前，让人感到一种不敢涉足的威慑力。

一切都仿佛发生在昨日，彼时的欢声笑语此刻仍如犹在耳，然而今时今日的我，已经走在千山万水之外的拉萨了，一个在关外，一个在西域，仿佛一个天之涯，一个地之角的感觉。

我曾经登上过高山里的寺庙，听过暮鼓晨钟的声音，闻过沉恬的檀香；我也曾经走进过城市当中的天主教堂，看到一幅幅慈眉善目，洋溢着神圣温柔之光的画像，但是伊斯兰教的清真寺，我却一次都没有进去过。

它在我心目中，散发着无限神秘的幽光——这种幽光，让人产生某种莫名的畏惧。

而畏惧，泰半来自于无知。佛教经典和基督教的《圣经》，我曾多多少少地领略过，但是《古兰经》之于我，就是一本未曾被开启过的无字天书。

伊斯兰教在我成长记忆里的存在谱系，我尝试着追根溯源，发现只和也许不太正宗的兰州牛肉拉面相关，和历史书图片上纯洁无暇的泰姬陵有关，和霍达那部包罗万象，描写细腻的，获得过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穆斯林的葬礼》有关。

和金庸小说《书剑恩仇录》里的翠羽黄衫霍青桐，和她那个将乾隆迷得七荤八素最后融化成一滩玉血的妹妹香香公主有关，和卡勒德胡赛尼的小说《追风筝的人》里面，那个遭受过家庭的离散，禁受过残忍的性虐待的小男孩索拉博，独自一人坐在世界上最大的清真寺里面，身上披着落日余晖有关。

和穆斯林男人可以娶好几个老婆有关，所以我心底常常留有穆斯林女性的地位偏低的印象。

和大学时候的现当代文学老师意味深长的那个问题——猪肉是他们的一个禁忌，到底是因为「猪」在他们的宗教领域里，是一个不可侵犯的神，还是不可原谅的亵物有关。

和他们信奉的是真主安拉，还有他的使者穆罕默德有关，还和曾经遇见的一个，甘肃穆斯林男孩对我说，毕业之后成家立业，水到渠成，没有任何其它杂念的冷漠口吻有关。

后来的大学校园里，因为有许多来自印度或者孟加拉的留学生，他们往往都是虔诚的伊斯兰信徒，会在一年一度的古尔邦节热情庆祝，会在一天的特定时间进行祈祷，我也曾无意间亲眼目睹了他们在地上铺上绣着花纹的毛毯，跪在上面念念祈祷的场面。

因为我不是实实在在的某一宗教的信徒，所以见到别人如此虔诚的心境，只能默默觉得叹服，却也好比是看到一座秀丽却遥远的山峰，终究只能是隔岸观火地欣赏而已。

这些浮光掠影的回忆，就像散落的拼图，这里缺一点，那里少一块，凑不出个完全，所以我始终就徘徊在这个全世界信徒众多的主流宗教之外。

但是温柔圆润的穹顶设计，还有璀璨华美的星月图案，斑斓优雅的彩窗，让我发自内心地觉得，无论这种种族承载着多少惨痛的记忆，或者辉煌的历史，能够以这种建筑作为信仰的具象化的宗教集体，一定深藏着和天地共生的浪漫情怀。

当我到达那里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清真寺的门开了一扇，我在门外徘徊，最终还是没有踏进那道门槛。

寺庙门口坐着成堆成堆的穆斯林，我之所以能够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他们有着典型的回族的五官，高耸的鼻梁，还有锐利如鹰一般的眼睛，然后就是他们头上戴着的，圆圆的帽子。

他们坐在那里，似乎也没有举行什么仪式活动，只是默默地看着清真寺，仿佛仅仅这样的守候，也能够从中获得某种精神层面的能量。

拉萨应该是一个穆斯林群体聚集的城市，所以走在大街小巷，你会看到许多餐馆门面上贴着诸如招聘回族女服务员的告示，所以你能够喝到散发着浓郁羊膻味的甜茶，所以你会在街头和数不胜数的高鼻深目的男人，披着头巾的女人擦肩而过。

西藏的信徒会千里迢迢地转山，会日以继夜地朝拜，伊斯兰教徒也会朝西方磕头，也会去沙漠里那座湿热难当的城市去朝圣。

被宗教的光环保护的人，他们心里有一座别人无法登临，也无需登临的神圣宫殿。

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旨，冥冥中都受到指引，这是宗教之外的人无法领略的空明境界。

这时候你就会觉得，世界辽阔，文明深远，人的一生短暂，漫漫旅途，不过是多看一处，再多看一处风景，多领略一些，再多领略一些文明的光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