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叫我高高
秋,虽还未到北方,但寒气已渐至轻绕。清寒下,友人驱车几里,把两箱草药送至家中。
麻绳捆扎的白皮纸,静然、素气。打开,一丛丛的草木:根、茎、叶,分包叠落,像一丛丛的森林,分散又俱全。
白茬初露的根茎薄片,灰褐色的枯叶,一小堆一小堆,像熟睡的蝴蝶。
用手捏两株金蝉花,对灯细看,惊得手一抖。蝉的身体,花的头,花梗幼体探出,只一枚就可探知天地造化,万物生长的神奇。还有那仙灵的叶子,轻若蝉翼,脉瘦盈弱,我挑取最完整的一枚轻轻嗅来,一股最原始的草木香,直冲鼻孔。
夜晚,熬药的泥炉里,袅袅生起浅浅的药香。卧榻捧书间,想起《红楼梦》里的情节,不禁莞尔。
一回,晴雯感染风寒,在怡红院熬药,晴雯道:“正经给他们茶房里煎去,弄得这屋里药气,如何使得。”宝玉却说:“药气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雅,神仙采烧药,再者高人逸士采药治药,最妙的一件东西……..”
在富贵温柔乡,花柳繁华地的大观园里,何处不存香?香粉,熏香,胭脂水粉香……然而在宝玉心中,最为高雅的却是药香。
这样想来,就不觉得喝药的清苦。
药炉搭起来,暗香盈袖,娇柔病态的服了十一二味药,虽不及薛宝衩的“冷香丸”得来全凭一个“巧”字,但也就有了“莺边日暖如人语,草际风来作药香 ”的意境来。
儿时,似乎父亲最懂药。最原始的印象是父亲的墨,父亲说那是一剂药。
深冬的夜,有乡亲得了蛇盘疮。深夜敲窗来访,神色慌张。父亲却淡定自若,掌灯,研磨,墨色渐次浓郁,秉烛照向患处。大狼毫毛尖轻提,勾勒,将疮痍圈住。诸此忙碌,待数日,乡亲的病竟然神奇般好了。
翻开父亲遗留下的小本子,笔记洒脱恣意,勾勒了了。除了诗词,就是一些中草药的方子,里面除了茵陈蜜、当归,木香等,甚至还有炒米汤、黄酒、葱白等,都是些寻常家用。
犹记老屋的后院,春季就生长出大片的春藤。儿时贪玩,用手抠了泥墙,去拔那攀岩的藤蔓来,结果就拔出球状根来。母亲知道了,当然气恼。
一则这春藤的花开得鹅黄可爱,一片轻云,春光烂漫,给灰白的日子,添了生气;另一则就是父亲说,它是一味药,是催乳的药。
那时,若有坐月子的妇女,奶水不够,就全仰仗着它来下奶。至于效用,多不知,但我听了却格外地珍视起来,不敢再去胡来,玩耍时也离得甚远,仿佛敬畏一位藏匿民间,护佑百姓的花神。
儿时,也曾看过母亲吞服过活泥鳅,一桶的泥鳅,须眼尖手快,一掌下去,将一黄色泥鳅捞于掌心,可能鱼还在晃神儿的功夫,已进母亲的肚中。后来聊起这事,母亲说,都是有病乱投医,没法子。
是啊,没法子。很多时候,都是生活的一种压迫。儿时,父母都是铁打的,从不生病,即使,生病了也好像总能有法子。
秋季的园子,依篱而生的甜星星,已经只剩下了倔强的枯白藤蔓,纤细,缠络。灰白的秋风,瑟瑟发抖的衣襟,我和姐姐们,从根部拔起,用力的拔,直至整株拔下,牵扯出植物的所有生命,却格外的欣喜。
雀跃着,去除根部的泥,用两大盆水洗净。面板上,姐姐手起刀落,拦腰截断,送入沸腾的水中,不断加火,豆杆的火苗太浅,就加苞米瓤子,直至把甜星星植株所有生命的能量都汇聚在汁水里,将水熬成一碗的量,沥尽渣子,盛出,端至父亲跟前。
父亲说,这植物熬成的汁水,消肿利尿,是一味药。
那时年幼,并不知道,父亲已经病入膏肓。总觉得,父亲的药是最神奇的,父亲的病会好起来的。
记忆里,父亲从来没有去过医院,只去过一次,就再也没有回来。
等长大了,终于懂了些寻医问药的道理,才知道,父亲懂得太过浅显,有些甚至都是毫无根据的,更觉得父亲的无厘头和浅薄。
世事轮转,在柴米油盐中,每日预算着操劳着,就更加明白父亲哪里是懂药啊,他是因为有我们,实在是病不起啊。
记得儿时,雪扑簌簌落了整个寒屋,父亲睡不着,就与我们围炉谈诗:“欲续断弦未得,乌头白,最苦参商。当归也!茱萸熟,地老菊花黄。”父亲说此诗最妙,借药于情,融情于诗。可如今,我们多么盼慈父当归,可是却不可实现。
灯初上,窗棂挂了好看的月亮。屋内小药炉的药,已经熬好了,整整一小碗。
缓缓地捧着瓷碗,目光掠过苍茫的夜色,望向故乡的方向。
多想对父亲说:看,爸,这是野荞麦啊,国家二级野生中草药,还有这是藤梨根,吴茱萸……
月影婆娑,风吹来,泪光里,仿佛就看到父亲笑着点着头:好,真好,真是好药啊!
网友评论
高高妹妹,节日快乐🍉🍉🍉🍉
好久不见,突然想起了!
你的文字能让人静下来细看,文笔好,情感也调的匀。喜欢的紧。
生活给予人们的压迫从未停止过。以前有现在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