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偶尔看了看央视播放的《红旗渠》,再次激发了对干渴的思考。
据史料记载,明朝以降,红旗渠所在的林县(如今称为“林州”),有过五次因为干旱造成人吃人的记录,至于还有多少没有被记录的“易子相食”,那就只有天知道。
林县的干渴由此可见一斑。林县缺水,是多断层、多石灰岩地层、地势西高东低地质条件,以及降雨量相对不足等多种因素叠加造成的,属于先天不足(气象资料表明,河南的年平均降水量只有500至900毫米,但年蒸发量为1300至2100毫米)。
而我的家乡山东省,年均降水量约550至950毫米,虽只比河南多出50毫米,但集中于夏秋两季,不能说水源充足,但总体来讲并不缺水。
400毫米平均降水线是一条重要的分界线,对于农业、工业,乃至老百姓的生活而言,意义重大。
不仅远离400毫米降水生命线,山东还有沿海的优势,有着不断生长的黄河三角洲,算是物华天宝之地了。
目前的山东,各方面综合实力排在全国前列,不得不说相当程度上靠了水源、土地、矿产资源、海港等资源禀赋,综合教育、文化上的优势地位,山东的发展后劲很足。虽然可能无法超越北上广,但很难掉出前五,将一直处于中国社会发展的第一阵营。
有点跑题了啊,马上回来说干渴的事。即便是自然条件如此优越的山东,我也曾经渴得痛不欲生,甚至留下了长久的痛苦回忆。
那还是N年前,我舅舅养的骡子丢了。大牲畜对于农户来说,属于非常重要的固定资产,舅舅心情悲痛且沉重,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骡子找回来。
当时,舅舅与他的朋友们在堂屋进行了深入讨论研究,决定实行拉网式搜索。这种策略其实来源于生活,因为舅舅与他的朋友们秋季猎兔就是用的这个战术。
当时,我恰好在舅舅家常住,整天吃了玩,玩了吃,遇上丢骡子找牲畜这样的大事,自然喜不自胜跃跃欲试。
舅舅平时一起猎兔的朋友们基本都到齐了,广文、洪子、小新、鸽子……
外加上各人养的半大孩子、豢养的细狗,几十口子人狗,浩浩荡荡,向驴马牲畜较多的河西地区进发了。
甫一动身,跟在一群人狗之后,我就开始琢磨:广阔天地,鲁西南一望无际的平原,这样漫天撒网能找到骡子才怪?!
再说了,真是被人家偷走了,如此大的声势,难道不是提前告知人家做好准备,妥当藏好骡子?
因此,我对找到骡子没有任何信心。但是当时我只有七八岁,尽管我也把这个想法委婉地透漏给了舅舅,但是他老人家并未重视,只是微笑了一下。
秋收后,田地里稀稀落落地留着半成捆的玉米秸、棉花杆。大部分土地已被平整过,犁耙留下的线条清晰可见。
天高地阔,地平线上氤氲着淡淡的烟雾。
一路之上,大家欢声笑语,仿佛不是去找骡子,而是去赴一场围猎的盛事。
遇到马鹏、牛棚,就去寻找一番,询问一阵。当然,所有的回答都是“没看见、没听说、知不道”,然后我们就笑哈哈地告辞,奔赴下一个未知的牛棚。
路上,偶遇了两波猎兔者。他们每队大约三、四人,头戴鸭舌帽、身穿皮茄克,手持长管猎枪,有的甚至还脚蹬皮靴,看起来气度不凡,看样子是附近兴隆庄、杨庄、鲍店煤矿的人。
我们一时沉默了。虽然我们有时也是猎人,可与他们比起来,打扮和装备太寒酸了,泥腿子碰上了正规军。工农差异,其实从猎兔这件事上就显现出来了。
不过我们很快又恢复了笑闹,开始嘲笑他们没有狗子,人少,并大胆地预测他们肯定会一无所获。
我们总是认为,只有泥腿子才是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也只有我们才真正了解那些兔子的行踪乃至习惯,矿上的猎兔者只是徒有其表而已。
整整一天,访问了无数的村庄,询问了不计其数的饲养户,我已经走不动了,更难以忍受的是——极度的干渴。
我不再注意秋天的景色,也不再关心牲畜,只盼望着能喝到水。那种干渴,那种对于水的极度渴求,我想,与林县的孩子应该有一拼吧。
可是,所有的人,包括狗子,没有说渴的。难道只有我渴吗?我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也非常愤怒——为什么没有人说渴了、喝点水吧?难道你们不是人?难道只有我渴吗?
可是,这只是漫长寻骡过程的开始阶段,大部队继续像无头苍蝇一样往前走,毫无希望地询问着遇到的人,我感觉大部队已经走出了山东地界,甚至可能会迷路,再也回不来了。
关键是,依然没有人说渴了,我对这些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感觉他们真够坚强的,渴死不说!
当然,我也不能说!因为,作为舅舅的外甥,我万万不能开这个头,那会给舅舅带来麻烦,甚至让舅舅花钱买水、会让他老人家为难,毕竟大家名义上都是帮他找骡子的嘛,他意思意思请大家喝水也是应该的。如果真是那样,舅舅会揍我一顿,也会让我的妈妈脸上无光——你家儿子非要说渴,让我买水,骡子没找到,倒花了不少钱买水,真是晦气!
时光过得非常缓慢,极度干渴让我几乎挪不动腿了,嗓子眼冒着烟,就像一个行走的烟囱。观察了一下身边的人,他们嘴里、头上也冒着烟,嘴唇干裂,似乎都非常疲惫,说话的人也少了,可是大家似乎都很默契,都坚持不说口渴的事。
我不禁出离愤怒了,心里开始骂娘,挨个地骂,心想,你们可太能装逼了!
但是,人的忍耐度总是有限的,恰恰在此时,大部队经过一个农村供销合作社,也就是那个时代的超市,我看到有冰水在卖。
大家都发现了冰水,眼巴巴地望着合作社里那个装水的大缸和舀子、杯子。舅舅也发现了冰水,可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装作没看到毫不在意的样子走过去了。
大部队渐渐就要走过冰水摊了,我已经快要渴死,实在忍不了了,不禁脱口而出,“舅舅,我要喝水!”
大家都停下了脚步,望着我的舅舅,或者盯着水缸。舅舅小沉默了一下,随即,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琢磨的笑容说道,“走,去喝点水去……”
骡子最终也没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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