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校，我的警校

警校，我的警校

        进入2018年，“我的十八岁”持续刷屏，大家都在怀念自己的青春岁月，有“芳华易逝、容颜不再”的感伤，有“逝者如斯、不舍昼夜”的无奈，但更多的是对奋斗历程和当下美好生活的感念与欣慰，是对永远怀有一颗赤子之心、青春永驻的强烈愿望。欣赏着一个个微友的老照片，沿时光的河逆流而上，一遍遍抚摸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我的十八岁，要追溯到二十八年前的1990年。

      那一年，经历了刻骨铭心的高考洗礼和高考后漫长的等待煎熬，最终被济宁警校录取（全称“山东省济宁人民警察学校”）。当时的警校在济宁老城的西北角上，背靠着济州城的老城墙，据说解放前是国民党的模范监狱。面积不大的校园仅有一座不高的教学办公综合楼，操场裸露着黄土，宿舍全是红砖红瓦的平房，仍然是二十几个人挤满两间屋，条件比上高中时强不了多少。好在每月有三十九斤馒头票和二十二元菜金，算是吃上了“国库粮”，更可贵的是入校不久就穿上了警服，心里有掩饰不住的欣喜，就像电影《芳华》里的何小萍，赶紧跑到古槐路上的天真照像馆拍张照片寄回家。

        警校实行军事化管理，起床、出操、上课、吃饭、熄灯都要听悠扬的小号，内务、着装、发型要求整齐划一，被子叠得像豆腐块，脸盆、牙缸、毛巾摆放要整齐，值日的学生干部每天要检查通报。新生军训是必不可少的，并且一训就是三个月。第一个月由武警支队的班长来训，九月的天气尚热，操场一点儿树荫没有，常常是顶着烈日、踏着尘土踢正步，哪个学生精力不集中做错了动作，则被指令出列，罚蛙跳或者俯卧撑，一个月下来几乎没有不被罚的，一个个腿肿脚胀，走平地还可以，上下楼梯就十分痛苦。后两个月由上一级的学兄学姐任小教官，感觉轻松了许多，直至会操表演结束，大家才如闯关一样如释重负。训练最苦的时候，常常偷偷诅咒那个小眼睛的安徽籍武警李班长，后来则觉得李班长十分可敬可爱。三个月的军训不仅增强了体质、规范了军姿，更重要的是磨炼了意志、强化了纪律观念和团队意识，为今后的从警生涯打下了基础。

警校，我的警校

        警校的军事化管理还体现在一切从严上。从早晨起床到晚上熄灯睡觉，节奏紧张而明快，一周下来没有多少自由活动时间，周一至周六课排的很满，只有周六不上晚自习，平时不准出校门，大门口有值日生轮流站岗，周日休息一天要补补觉、洗洗衣服、洗澡理理发，偶尔上街买买东西、逛逛公园放松一下。警校不准学生谈恋爱，我们区队最早被发现谈恋爱的是欣同学，欣的女朋友在师专读中文系，与警校相距不远，师专晚自习要求不严，欣经常周六周日熄灯后把枕头和棉衣塞进被窝，偷偷翻墙溜出去约会，后来被班主任发现，多次在班会上点名罚站。到警校二年级的寒假，我们班的雨同学在老家偷偷结了婚，周六晚上待区队长查岗之后，雨同学蹑手蹑脚溜出学校，摸黑骑自行车赶回家去“小别胜新婚”，雨平时给人的印象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直到毕业班主任和同学们竟没有识破真相！“不准谈恋爱”定律，都是约束像我一样只知道埋头学习、吃饱了睡觉的笨学生的，上一届的学生会主席就与文艺委员谈得火热，我们这一届的学生会主席也重蹈覆辙效仿不二，二位主席均追随女同学“倒插门”到异乡工作，且取得了不菲成绩。

警校，我的警校

        警校与普通院校的不同之处还有很多。警校是为最基层一线培养警员的地方，不分专业，法律、侦察、预审、管理、刑事技术、擒拿格斗什么都学，就像德高望重的黄克礼老师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将来你们大部分要分配到派出所，要胜任工作就得是全才。”  大家都奔着“全才”目标，延续了高三时的拚搏学风，看谁考的分数高，根本不存在“挂科”现象。

        三十多门课程当中，我最感兴趣的是刑事照像和手枪射击。教我们刑事照像的孙天顺老师幽默风趣，对待学生就像亲兄弟，理论讲完主要靠实践，每人一部理光或者海鸥相机，每人两个黑白胶卷，自己随便拍，自己到暗室冲洗剪辑照片，当时对我们来讲都是第一次，精选得意的作品在一楼大厅展出。从迈进警校的那一天，如果第一个心愿是发警服，第二个心愿就是手枪射击了。后操场背靠着老城墙，高高厚厚的老城墙就是天然的打靶场，先熟悉枪支结构，练习拆分组装，再练习持枪瞄准，最后要实弹射击了，心里按耐不住激动和紧张，胆小的女生更是如此，我们班的郭美女打响第一枪，“妈呀”一声枪就丢在地上，把个教练和旁边的同学吓出一身冷汗。

        刻骨铭心的课程还有散打格斗与拳击，刘爱民老师是个多面手，不仅教射击、擒敌拳、警棍术，还教散打格斗与倒功，侧倒、前倒、后倒，先是在棉垫子上练习，掌握要领后则撤掉垫子在黄土地上摔，最后则到水泥路面上摔，“集体作业”要求所有学员倒地整齐划一，“流水作业”则如多米诺骨牌一样，一溜儿倒下来，“流水作业”容不得你滥竽充数偷懒磨滑，刘老师瞪着两个铜铃般的大眼珠，黑着一张赤红的脸大吼一声“倒！” 即便是刀山火海也得前仆后继不容犹豫，常有文弱的女生倒下就哭再也不愿站起来，铁石心肠的刘老师则弯下腰语气柔软地问一句“没事呗？” 等女生哭着说“没事”，刘老师则苦笑着走开，露出一嘴齐整雪白的牙。一区队的左同学，在水泥地上练前倒时，“流水作业”，眼看轮到自己，虽然两腿发软还是应声倒下，不幸把两颗门牙磕掉，连饭也不能吃，从此留下倒功恐惧症。我们也跟着心里打怯，一听见刘老师大吼“前倒~预备，倒！”就莫名感到一阵子牙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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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校生活也不全是打打杀杀，偶尔也有风花雪月的时候。1991年秋天，我就组织了一个“橄榄林编辑部”，不定期编印内部文学期刊《橄榄林》，请当时教公安应用文写作的英老师为大家搞文学讲座，组织文学爱好者去城郊的大运河、小北湖以及邹城的峄山采风，搞诗朗诵。那时，我们编印刊物要取得学校文印室的支持，文印室周、王两位老师是我们上一届留校的师兄，总是源源不断地给我提供蜡纸和油墨，我把蜡纸分给几个热心同学去刻版，利用星期天到文印室一张一张地推油墨印刷，待晾干后再小心翼翼地装订成册，裁切整齐，每期五十本要捣鼓一整天，常常弄得脸上身上净黑黑的油墨，看着精心编辑、印刷的刊物在一个个班级争相传阅，内心滋生不小的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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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课程当中我感到最难的是计算机编程和警察对外英语。教计算机的范天鹏老师帅气而儒雅，对学生非常好，可我这个文科生学起编程来十分伤脑筋，考试的时候多亏前排的梅同学有意让我抄写答案，要不然能不能及格还真难说。教英语的王海燕老师算得上警校第一气质美女，集美丽端庄于一声，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加上微笑时的酒窝，一双永远脉脉含情的凤眼，着实另人心生欢喜百看不厌。记得有一年，王老师被评为年度优秀讲师，照片贴上了一楼大厅的光荣榜，第二天一早，大家发现王老师的玉照不知被哪位胆大的男生偷了去，估计肯定有不少男生暗地里懊恼“我怎么没先下手为强呢？！”

        说起美女老师，当然还有静老师和宗钢老师，她们俩都是留校的师姐。静老师起初在后勤处，好像卖过饭票，印象中不少男生课间休息爱往售票窗口跑，后来，她到图书馆工作，在广大男生当中掀起了此起彼伏的借书热。静老师的父亲是著名书法家刘承闿，静老师也继承父业，倾心于书法练习，并且自成一体，小有名气，由警校改制而来的警察训练基地到处挂满了静老师的手笔墨宝。宗钢老师长得娇小伶俐，却偏偏叫了一个比男人还坚硬的名字，怨不得同学们都叫她“钢哥”。钢哥始终在学管处工作，从辅导员一直干到副主任、主任，钢哥的认真和执著是出了名的，巾帼不让须眉，无论干什么她都要干出个样子来，前几年她参加全省公安系统的大比武，军用手枪射击打出全省第一名，“神枪手”的称号又跟定了她。钢哥还是所有新警班学员心目中的“女神”。女神多才多艺自不必说，在我记忆当中，从1990年学校的晚会她就带领学生表演新疆舞，直到去年市公安局机关的“春晚”她还在跳，2013年，她带领新警班学员创作的大型舞蹈《盛世警韵》还拿了全国大奖，二十八过去，我们当学生的都老啦，她还像一个天真的小姑娘，无论对工作还是生活始终充满激情，难怪大家叫她“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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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校老师当中，印象深刻的还有许志印、满维进、仙兆申、张玉林、陈晓东等老师。许老师曾经是兖州市公安局资深的预审员，讲起预审来简直就像说评书，抑扬顿挫，一惊一乍，没有学生敢上课打盹。满老师讲治安，他以前干过派出所长，讲课慢条斯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让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干治安工作。仙老师和张老师是一前一后的学管处主任，仙主任武功十分了得，是太极拳、大洪拳高手，听说他还出了专著，每一届学员当中都有他的得意弟子；张主任在部队当过军官带过兵，非常看重学员的队列训练和纪律观念的养成，尤其热衷于在队列前训话，讲起来激情四射爽朗豪放，常常唾沫星子乱飞。陈晓东老师是标准的大帅哥，一米八六的身材，讲刑事侦查，普通话很标准，他还是警校的男高音歌唱家，每次上课经不起同学们的热烈鼓掌，清清嗓子先为大家高歌一曲，十分提神，困虫便被他高亢的歌声驱了去。

        记忆最深刻的一幕莫过于毕业离校了。那是1992年7月15日的上午，以地市为单位，在教学楼前集合乘车，全体任课老师列队与每一名学生一一握别。大广播里播放着义勇军进行曲，大多数同学都哭成了泪人，我坚守到最后，眼看着一百六十五名同学分乘八辆车接续驶出校园，内心里有许多不舍，想着同学们天各一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禁不住泪水涌满双眼。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年，但警校生活的特殊性让我们之间既是同学又类似于战友，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大家不仅一起上课一起训练一起吃饭睡觉，还一起参加紧急集合、越野拉练、站岗执勤，相互配合截车外出，跟车上线反扒窃抓小偷，在一次次摸爬滚打中，体验着喜怒哀乐，共同走过。两年的青春芳华，让我们从刚入校时的毛头小伙、黄发村姑，变成了英姿飒爽的预备警官，化蛹为蝶的蜕变得益于警校生活的艰苦淬炼。这种淬炼已融入血液，成为一种习惯，指导我们在各自的岗位上砥砺奋进踏实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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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校毕业生大部分被分配到基层派出所、刑警队工作，处在侦查破案、维护治安、调解纠纷、服务群众的第一线，在警校学习的知识、练就的技能有着广阔的用武之地，大家扎根乡村、社区，在平凡的岗位上守护着一方平安，写就了不平凡的事迹。

        朱瑞霞就是其中的优秀代表，她毕业分配到菏泽牡丹南路派出所，从户籍员到社区民警、警务室警长，在一个地方一干就是二十五年，成为辖区群众心目中的“马天民”“邱娥国”，曾经荣获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模、全国优秀人民警察、省级劳动模范等荣誉称号，受到过习大大和李总理的接见。前不久，她参加省工会组织的劳动模范巡回报告团，曾来济宁作报告，听到她爽朗的笑声，真像一串悦耳的门铃。

      那位在校时偷偷结婚的雨同学，从最偏远的农村派出所干起，从民警到副所长、所长，再到城区派出所所长，现在是一个县局的局长。夜里翻墙去约会的欣同学，干了十五年刑警，侦破了许多大案要案，身经百战成了审讯专家，先后干了三个派出所的所长，现在又重操旧业，当上了刑警大队长。我们那位由临沂“远嫁”聊城的学生会主席，现在不仅是一个分局的局长，还是大陆知名的武侠作家，全国作家协会会员，“北雁”是他的笔名，现已出版著作十二部，成为公安大学出版社的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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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盛同学，在女生眼里是“坏孩子”，大概是羡慕三毛与荷西的浪漫爱情故事，《橄榄林》里他的笔名叫“阿西”，阿西擅长写爱情诗，常常写了十分朦胧的“求爱信”叠成纸飞机，投向最前排的女生，让收到信的女生囧得脸通红，惹得大家一阵阵哄笑。阿西毕业去了钢厂公安局，在刑警队一直干到大队长，现在是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在同学微信群里他是最勤奋的一个，每天早晨按时上传“咕咚运动”轨迹，利用双休日爬遍了泰安周边的山脉，被同学们戏称为“老岱”级运动大神。娟同学比较有远见，毕业不到五年就考取公安大学的研究生，目前在公安部办公厅任处长。梅同学毕业分配到嘉祥县，后来也考取公安大研究生，拖家带口转到海滨城市烟台工作，不仅工作生活环境得到很大提升，还把儿子培养进了北京大学。还有三位同学稳扎稳打，从基层一线一步一步干到副县长、公安局长。这些，都得益于警校严谨、刻苦、实干、拚搏的作风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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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愈久对警校愈是怀念。毕业十周年的时候，我们组织了一次同学聚会，因为出差、办案、值班等方方面面的原因，重返母校的同学不足三分之二，大家拥抱着、问候着、交谈着、开心地笑着，沉浸在师生、同学久别重逢的幸福之中。十年之间，我们那一届毕业生已有两位因公牺牲，七八位英勇负伤，怀念起英年早逝的同学，大家无不扼腕痛惜。警察，是和平时期流血牺牲最多的职业，特别是处于最前线的刑警、特警、派出所民警，常常要面对血与火、生与死的考验。有人说，这职业就像“刀尖上的舞者”，虽然刺激但也危险重重。处在这个社会转型时期的警察，承受着常人难以体味的工作压力与精神负荷，对社会人生、生死离别体验得更丰富更深切。

        我这二十五六年，干过便衣当过“反扒窃能手”，干过巡警110中队长，干过纪检干部、办公室主任，更多地从事机关工作。十年前到一个县级市挂职过副局长，协助分管刑侦、监管、法制等，与刑警队的战友们南征北战、侦查破案、并肩战斗，勘察现场、抓捕堵截、彻夜审讯、千里追逃，风餐露宿、飞车缉凶、刀光剑影都曾经历过，圆了一把在警校就十分向往的刑警梦，当我挂职结束，与刑警队的战友们一一握别时，也是一百个不舍。

        大概1998年之后，警校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不再高考招生，改名为警察训练基地，专司在职民警培训。这些年，我也几度返校，或去听课或去讲课，每次见到老师都倍感亲切，每隔两三年也会听到某某老师调走了，某某老师去逝了，免不了一阵唏嘘感慨。我与转行后的刘凯老师一直保持着联系，他2005年考取人民大学的民商法学博士，2008年冬天，我去北京拜访过他，他立志要做中国最好的律师。转眼又是十年，现在他已是北京某个领域的知名律师了。前不久，我看到刘凯老师发的微信朋友圈，已经五十岁他竟然跑完了海口的半程马拉松，胸前挂着奖牌显得无比自信。刘老师这种挑战自我永不服输的精神，给我以莫大的鼓舞。 谁说人生芳华不再？五十岁照样能做二十岁时没有做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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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个周日下午，我专程去红星中路35号看望老警校。不料校园正在封闭装修，只好站在大门口端详一眼，不久的将来，这里将改为济宁老年大学。我又转到老警校的后山，夕阳下，历尽沧桑的老城墙犹在，赶紧拍上一张照片留作纪念。改制后的警察训练基地于2016年迁往城北的李营街道，320 亩的阔大校园依次排列着教学楼、公寓楼、餐厅、射击馆、训练场，围墙外边是郁郁葱葱看不到边际的树林，校园里也遍植银杏、法桐、桃树、杏树、梨树、木瓜、海棠、石榴等各色树木，春来肯定是花开满园欣欣向荣。现在的基地主任正是我曾经的领导兼搭档，一位开拓精神强干事充满激情的人物，在他的带领下，训练基地正阔步迈进新的时代。校园里一座座雕塑记载着一届届警校毕业生对母校的深深眷恋与感念，让大家对济宁警校的情感得以寄托、绵延。

        时事变迁，芳华流转，济宁警校已经成为历史。一代代警校毕业生风华正茂，正值壮年。

                                      ~见林 于2018.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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