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喜家是代家湾村的贫困户。
缠喜姓张,父母给他取“缠喜”这个乳名,可能是希望喜事经常缠绕在他身旁。
在代家湾村大多数人眼里,缠喜是一个读书读超了(傻了的意思)的人。
大家这么认为的理由主要有三个方面。
动作迟缓。家里油缸倒了,缠喜照样不紧不慢不着急。
不会说话。缠喜平常基本不和别人谝闲,就是庄间有红白喜事聚到一起,不管别人谝得多欢,缠喜都坐在一旁一声不吭。
没有眼色。大家认为缠喜是个“受等”的人,从来不去巴结有权有势和有钱人,自己有多大困难也不去找门路。
最后,大家得出结论:缠喜一辈子都会活得不如人。
可我认识的是另外一个缠喜。
缠喜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代家湾村少有的高中毕业生。
那几年,每周星期六下午太阳落山后,缠喜就会出现在代家湾村喇叭墩的土路上。他是从三十多华里外的太平中学回家来拿吃的。
第二天中午,缠喜背上一周的干粮,又出现在喇叭墩的土路上,要走六七个小时山路,返回学校去读书。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许是命运捉弄人,缠喜连续参加了三年高考,每次都以几分之差落榜。
当时,班里平时比缠喜学习成绩差的同学,有好几个都考上了大学。可缠喜总是在关键时刻发挥失常,就这样与大学校门擦肩而过。
代家湾村的人们开始议论纷纷,有的说,张家的祖坟里就没有出大学生的脉气;有的说,缠喜是干不了农活,只是借念书在逃避下苦……
缠喜还想补习,来年再考大学。
可缠喜爸爸听了庄间人的议论,死活不干了,说什么再也不让缠喜读书了。
缠喜只能回家务农,也许没有比这事能让缠喜内心更痛苦的了。
那个年代,偏僻乡村能读到的报纸和书籍实在是太少了。
当时我们村所有的报纸和信件,乡邮员先送到我们家,再由我父亲转送。
有一年,我在临洮农校念书放暑假回来后,听家里人说,缠喜每天一有闲时间,就到我们家里来,一看报纸就是六七个小时。
家里人给他送到眼前的饭和馍馍,他始终一口都不吃。
缠喜经常来我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他家的广播坏了,到我家来听广播。
缠喜参加了当时在广播中听课的自学考试,是学农学专业。
他要按时听广播做作业,参加全省每年的统一考试,所有课程考试成绩合格后,最后可以拿到由兰州农校颁发的国家承认的中专毕业证书。
当时,农村的广播由乡广播站转播。负责广播站的人责任心好一点的,还能及时听到广播。责任心差一点的,听广播就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事了。
当时,大姐给我转述了庄间人嘲笑缠喜的佐证:说缠喜在自家的一片地里,分别种了一块小麦、一块洋芋。
缠喜每天不停地在那两块地里捣鼓,今天施些农家肥,明天在洋芋旁边堆起垄……
别人问他在干啥,缠喜只是傻傻的一笑,什么也不说,就像个“超子”一样。
我记得那年暑假的一天中午,缠喜干了一上午的农活,饭也没吃,就赶到我家来听广播。
那天,看到缠喜听广播那么认真,我就没有打搅。等他听完广播,我试探着问他在听什么。
缠喜用了三个多小时,给我讲了他正在做什么,还有他以后的打算。
缠喜说他正在参加全省的广播函授自学考试,已经坚持了三年多了,也考过了七门课。
最让缠喜无奈和头疼的是,由于乡广播站的转播时断时续,他已经耽搁了好几次作业,有一次因为没有听到准确的考试时间而耽误了考试。
缠喜说他在地里的捣鼓,是按要求完成广播里布置的作业,但可能是因为种子品种或质量的问题,始终达不到广播里讲的效果。
我第一次发现缠喜原来是那么健谈。
那天缠喜和我聊了他在报纸上看到和广播里听到的许多事,有天上的,地上的,国家的,村里的……
顿时,缠喜让我刮目相看,敬佩不已。他在我心中的形象突然那么高大。
缠喜因为后来听不到广播,最终还是没有拿到兰州农校的中专文凭。
由于家里特别穷,缠喜到三十多岁,才娶了个身有残疾的老婆。老婆给缠喜生了两个非常争气的儿子。
几年前,缠喜老婆得病去世了。
去世那天,在小学读三年级的小儿子放学回到家里,跪倒在已经闭上眼睛的妈妈头前,持续半个多小时撕心裂肺、震天动地的哭声,惹得院子里80多人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
庄间人说,这在代家湾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
这么多年,缠喜家的日子一直处在贫困状态。
缠喜每年干完家里的农活后,就到会宁县城或者省城兰州的建筑工地上去打工,给俩儿子挣学费。
缠喜白天干一份重体力活,晚上申请给工地上看门,这样他就能多挣一点钱。
前些年春节过年回家,我专门到他家里去看望了缠喜。
回到新疆后,我联系了两个朋友,答应愿意资助缠喜的两个儿子念书。
一天晚上,我打电话给兰州干活的缠喜,说了一下这个意思。缠喜竟然不停地说了十多声谢谢,让我感到一阵心痛。
但这事最后还是没有落实,因此,我心里有了一份深深地愧疚和自责。
前些天听老家大姐说,缠喜的大儿子已经在甘肃政法学院上大二。
小儿子初中毕业时,由于学习特别好,被会宁四中特招走了。吃住费用由学校全包,学校每年还给缠喜家一定的生活补贴。
这的确是个令我激动不已的好消息。
我深信,缠喜家的未来一片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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