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丨千金埋骨

作者: 随读之见 | 来源:发表于2022-09-14 23:29 被阅读0次

    烈日炎炎,赤地千里,无一处可庇荫。

    子笙从京都出发,走了三年又八十一天。一身蓝色长衫被染成土色,下摆处也尽成褴褛。头上所戴之冠被吹得歪歪斜斜,头发零零乱乱地黏在脸上。

    身后跟的毛驴,也耷拉着脑袋,和主人一般狼狈。

    想他子笙,出生世家,允文允武,原是大王身边近臣。只因大王酷爱千里马,他便被遣至千里之外,遍寻那传说中的千里马。

    一路寻,一路问,来时带的千两黄金也所剩无几。如果再寻不得,莫说千里马,他自己和这头可怜的老驴却是要埋骨于此了。

    子笙箕踞而坐,歇了只有喘口气的工夫,便觉着地的臀腿灼烧难耐,赶忙撕了里衣将破损得不成样子的鞋包了包。站起来,又牵着驴向前走去。

    迎面不时遇到披发左衽的蛮夷,他们被太阳晒得黑亮的脸膛神采奕奕,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

    子笙回头看了一眼老驴,只觉自己是这世间唯一的异客,在粗粝的长风中孤苦无依、左右无源。

    忽然,前方有些骚动。

    子笙加快了步伐上前他本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但此时此地唯有将自己置于鼎沸的人声之中,才能从千秋万岁的孤独中跳出来。

    只见人们围成一圈,指指点点,说着子笙听不懂的语言。

    他蹒跚着走近,将驴驮着的包裹背在了身上,放长了拴绳,挤进人群。

    原来是昨日的狂风吹出了一具骸骨。这骸骨颇大,看不出是驴是马,从遗存的腿骨不难想见它原来的四肢有多修长健壮。

    这时,人群中窜出来一人。他绾在头顶的灰白发髻插着根成色十分一般的玉簪,油滑的表情配上刺耳的声音令人心中不快,而他捋着山羊胡偏作一副深沉模样,身材瘦削,有些佝偻,整个人显出几分猥琐。

    看样子,他也是从中原而来。

    他享受着周围人的点头称许,忽地一瞥,看到了探进来的子笙,眯了眯眼,拨开人群走来。

    “敢问足下从何而来?欲往何处去呢?”用词倒是有几分文雅。

    “在下从蓟而来,听闻此地有千里马,为此而来。”子笙也毫无隐瞒。

    那汉子眉毛挑得老高,发出特有的声音,指着半埋在黄沙里骸骨,说:“那您是来对了,这正是上好的千里马呀!”

    子笙怔愣了半刻,疑惑地看着眼前人。

    汉子诡秘一笑,有些洋洋自得,捋了捋胡须,这才慢慢道来:“世上听闻千里马者,不知几何,而亲眼见过的寥寥数几。足下莫要小看了这马骨,埋在此地就是一具尸骸,若是带到中原,黄金千两尚不为过。”

    子笙喟叹:“我千里而来,若只带一具马骨回去,怕是不妥。更何况,这到底是不是千里马的尸骸,还尚未可知。”

    汉子言道:“小可祖上传下些相马的功夫,不如随您回去,与主家说个分明。”

    子笙有些犹豫。一来是没有完成任务,他的责任心放不下;但他确实感到前路渺渺,不知去何处寻千里马。

    汉子一边端详,一边说:“再者,眼下是三伏天,您再往北走,怕也不容易遇上。向来,寻马没有这个时节来的。”

    子笙大惑得解,向那汉子一拱手,将地上的尸骸小心翼翼地收拾了起来。再拉过那头委顿的驴,放上包裹。将所剩的黄金就地埋了,与那汉子一起往回走。

    王宫中,王还在沉思富国强民之法。他想做一个中兴之主,就不能懈怠。

    内侍弓着身,迈着碎步,迅速地来到王身前,“启禀大王,子笙大夫回来了。”

    王想了一会。

    哦,是派去寻千里马的子笙啊!向来雷厉风行的他马上让内侍召人上得殿来。

    子笙穿着破损的衣衫,拾级而上,入大殿,拜王上。

    “快快起来,一别三载,子笙为孤奔波,着实憔悴了不少。”

    子笙躬身而拜,“能为大王劳,是臣的荣耀。”

    “不知千里马何在?可否让孤一睹风采?”

    子笙退而再拜,“还有一人随臣前来,还请大王宣他上来。”

    得到王的应允后,内侍重又出了大殿,不一会儿,便引着一个形容有些猥琐的汉子。

    汉子小心翼翼地将双手所托的包裹放在地上,这才起身拜见王上。

    “拜见大王,大王福泽万年。小人善相马,听闻大王独爱千里马,特来献马。”说着,便转身小心翼翼地将包裹打开,像是捧着无上珍品般把骨架拼成原来的模样。

    他指着这“拼图”,说:“大王请看,此乃千里马。”

    王大怒。

    殿中人皆伏地而跪,只有那汉子慢条斯理地整了整破损的衣衫,郑重其事地行了大礼。叩拜已毕,又直起上身来,对王上言道:

    大王爱马,特地遣近臣不远千里以千金易马。如今,死的千里马尚且此等待遇,何况活马呢?天下(的人)一定认为大王有交易千里马的诚意,千里马很快就要到了。

    王怒稍息,在殿中踱步。

    子笙冷汗涔涔而下,暗自懊恼:千里买马,结果却买了一副枯骨,没有功劳就罢了,这下连苦劳也没了。

    那汉子仍然跪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云淡风轻的派头。

    王踱到子笙面前。

    “子笙果然没有辜负孤的期望。今日起,孤在京畿之地建马场,静待千里马来归。子笙你负责督建马场,建好后就负责马场的一切事务,不必复朝。”

    一番话,直说得子笙心里七上八下。王上没有因千金买骨归罪于他,可他辛辛苦苦,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王再踱到汉子面前,将他搀起,以贵客之礼待之。

    王问其名,汉子据实已告——郭隗。

    此后,王为其修筑黄金台,以便其为国谋才。


    此则短故事,根据《战国策·燕策一》改编。

    “千金买骨”,意思是为了招揽人才,要先奉上一片赤诚之心,并拿出实际行动,而改编的重点放在了千金买骨的人——子笙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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