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贰 埋祸
章叁 调令
凤策临行前夜,娘亲在佛室为病故的父亲,为战死沙场的兄长,为隐修雪原的叔伯,更为即将远行驻关的他抄经祈福时,无故昏迷。
凤老夫人这一昏迷,竟再也没有醒过来。凤策在爹娘的合葬墓旁结庐,素服守孝。碧心也一身素服,备饭奉茶,陪着凤策。
碧心望着远空,远空白雨微茫:“凤策,阿姐的事,徐逸叔叔跟我说了。我认错了人,一直错怪你。对不起。我……”
凤策有点恼:“你要怎样?谁教你用这种生离死别的口气跟我说话的?”
碧心偷偷看凤策一眼,声音小小的:“家里有田地,再不回去,就真荒了。”
凤策生起气来:“你能耕种个什么?锄头都扛不动。把地分给庄上的人,别回去了。”
碧心突然又想放声哇哇哭:“我知道我没出息,不能保护姐姐,也没有把阿娘照顾好,我在家里的时候真的没有种好地,我真的扛不动锄头,我把秧苗插得太密,被挤死了。好不容易有几株没死的,我嫌它们长得慢,就去帮它们拔高点,又被我拔死了。”
凤策真真是拿她没办法,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他素服在身,又不能违礼去抱抱她,叹口气,面色声音都温柔了许多:“碧心,留下来,我想你留下来的。”
碧心怔怔地望住凤策,清清的眸子里闪烁着小小惊喜:“凤策终于愿意认我做妹妹了么?我跟阿娘说,我欢喜有凤策这样的哥哥,让你认我做妹妹,阿娘一直不同意呢。”
凤策鲜少流露的温柔瞬间就没了,咬牙切齿的。真的,若不是素服在身,他真想一巴掌把她拍扁,贴门上,让她作个乖巧听话的守门娃娃,他不知道可以省心多少。
她还是个小丫头,他又不能说喜欢她要娶她的话去惊吓她。凤策也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去接碧心的话了,只得道:“我饿了。”
碧心的厨艺也实在差得可以,守孝三年,凤策瘦了好几圈。碧心看着渐渐消瘦下去的凤策,心疼得不行:“凤策,你就不能多吃点么?”
你这饭菜咸淡不均的,还动不动就烧糊,你让他怎么多吃点。凤策看着忧心忡忡的碧心,无可奈何,一声长叹:“我觉得我瘦点,似乎看起来顺眼许多。挺好的挺好的。”
春雨满山时,她素衣赤足,在草庐檐下放置陶罐存水给他烹茶。
直条窗棂在凤策俊冷的面上印出青瘦的痕。他凝视着她,目中藏情,眸色越来越深。
她如花,他陪着她绽放,花光漫漫,时光也慢慢。凤策不染纤尘,怡然静候。
三年,孝满,服除。
青丝如缎如水,凤策看着碧心梳发结鬟,看得发呆。
碧心低头缠束发带,抬眸时,目光在镜中触碰到凤策失神的眼睛,面靥也无缘无故红起来,她轻轻唤:“凤策。”
凤策回神:“碧心。”
房间安静得都不敢让心脏去跳动了。
凤策目光移开,终于轻轻一叹,微微一笑:“碧心长大了。”
碧心点点头,掰掰指头:“是呢,是呢,我快十七岁了。好快啊。认识凤策的时候,才十三岁呢。”
凤策被气得暗暗皱眉:“我不是想跟你说这个。”
碧心茫然:“啊?”忽然明白过来,面上一阵惊骇的惨白:“阿姐十七岁的时候被阿爹卖了,凤策也要卖了我么?”
凤策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她下意识地挣扎,被他按住,她不挣扎了,他就松了她的手,她的手臂温软地撑着他,眸光也越来越迷人,他正要吻下去。
拍门声震天响。
帝都的紫衣使者来了。
使者送来了夜国当今第十六任夜帝叶远阁的亲笔诏书。北地夕阳关的关将跟边民失和,边民首领拿刀比着关将的脖子直言要剑邑凤家的将军镇关,他们才会臣服否则就宣战。诏书就是调令凤策守关。
碧心帮凤策收拾行装,默默不言。
凤策叮嘱她:“碧心乖乖在家里,不要到处乱跑。我很快就能回来的。”
她敷衍他:“好。”
凤策继续叮嘱:“好好跟先生学书写字,不要淘气。”
碧心依然敷衍:“好。”
凤策有点心疼了:“碧心,你别这样,我看着难受。”
碧心使小性,生闷气,自己把自己怄得眼泪汪汪:“阿姐走了,阿娘走了,你也要走了,就我一个人。”
凤策听不下去,要抱她,她还在耍脾气,一下就扭身躲开,随后又站住,走回来,去笨手笨脚地抱凤策。可怜兮兮的。
凤策把她抱得紧:“把自己养胖点,我回来时,我们成亲。”
碧心又茫茫然了:“啊?”
凤策的下巴轻轻抵靠在碧心的额上:“啊你个头啊,你这傻姑娘到底是有多傻,你就不想嫁给我么?”
“想啊想啊!”碧心兴高采烈地应,头一阵乱动,不客气地正中凤策鼻梁。
在马厩紧着战马的鞍辔,徐逸给凤策送来佩剑,顺道还带来一个满脸骄矜的华服少年:“策少,兄弟们都好了。这位是九小王爷,他想跟着你游赏关塞风光。”
凤策接剑,拉开剑扣,扣到革带上,鼻音略重:“稀罕事,你父王舍得把你往边关扔?”
九小王爷锋利地瞪住凤策,凤策此刻狼狈得很,鼻孔里塞着软布止着血,这第一印象那是奇差,这九小王爷也不客气,那是句句带刺:“是小王自己硬要来的。凤将军从不来帝都参加宴乐,父王依然年年给你邀请,一直对你敬让三分,你也不见得比我年长,小王很想见识见识,你到底有何能耐。”
凤策笑,对徐逸使个眼色:“嚯嚯,末将寒酸的很,也没啥厚礼当见面礼,逸叔,把我们那匹还没训教过的大夏野马送给九小王爷代步。”
大夏野马自然产自大夏国,是列国十大名马之首,犹擅行军作战,前提得是驯化后的良驹。大夏国的白衣大将景王白禁已经故去多年,在他之后,大夏国国内至今都没有将领能够再度彻底驯化大夏野马,遑论他国。没有驯化的大夏野马甩甩耳朵都能把人摔死。
凤策此举,不啻谋杀王室宗亲。或者换个说法,他是在造反。
狂纵任情,这男人还真真是教人害怕。
凤策说很快回来,这一去,也是真够快的,一去五年。
前任的关将定了百多条处处激怒边民的律令,还建了好几十座管控边民的巡视塔。禁废律令,拆除巡视塔,安抚民情,等到北地渐渐平稳,等到逢年过节都能进入边民聚落的腹地跟他们称兄道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时,不觉竟是五年。
五年后的深秋,凤策收到了碧心寄来的寒衣。她第一次亲手制衣给他。之前她只寄书信,而且非常懒,净捡笔画简单的凑在一起完全不知所云的诗句抄给他。凤策在字里行间怎么找都找不到她相思他的情意,无情无绪,好久都不曾拆她的书信。
这刻,暖黄的笼纱灯下,他把脸埋在针脚密实的寒衣里,勾起唇角,浓浓的笑。这丫头,功夫都花在跟府里的嬷嬷们学女红了么?
凤策困倦的眸立刻炯炯有神,连夜把堆积如山的案牍处理好,再把睡得鼻孔里吹出一个大呼噜白泡泡的九小王爷一脚踹醒,跟他交接完事务,就马蹄哒哒,走了。
是时候了。
他要回剑邑,他要回家,他要以一生为聘,娶碧心为妻。然后,嗯,生一大堆小凤策和一大堆小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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