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苔花》
上一章|苔花24真假难辨，是非难断
研修学习结束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很多挂职人员都坐不住了。厉害些的，提前一两个月就离开了，这些人几乎都是刚来的时候喊得最起劲的，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一个人怎么样，不要看他说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
总之，我们的队伍变得七零八落，唯有少数几个人还在苦苦坚持。
我明确表示不会留在这里之后，郑主任对我的关心不再那么强烈，甚至于冷淡下来。我的家人都在东州，自己不可能因为一身荣华富贵而留在这里。《寻梦环游记》中有句很出名的台词：“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在一起更重要！”我也一直这么认为，或许我就是那个胸无大志、故步自封的人。
郑主任当然不会轻易放弃，他实在太需要人手了。临走之前，他向我发起了一次最猛烈的思想攻击。
那天，单位要举办一个小型的笔会，地点就在凌风阁。省厅主楼依山而建，好似一位君王居高临下、睥睨众生，而凌风阁则是主楼天台上唯一的建筑物，恰似君王的皇冠，傲世独立、至高无上。
我每天都会去凌风阁那里站一站，一个人独自待一会儿。清晨，沐浴着新鲜的空气，仰望佛灵山上的层峦叠嶂、青松翠柏；傍晚，辉映着灿烂的晚霞，俯瞰市中心的高楼大厦、无尽繁华。
听着佛灵山的晨钟暮鼓，我会有种遁入空门的清净无为；望着市中心的车水马龙，我又会有种及时行乐的冲动燥热……我很不解这种感觉为什么会一起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但它真真切切地发生着，或许穷极一生，我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尝试着出世和入世的平衡，理想与生存的和解……
凌风阁的笔会是从来不对外开放的，只有那些名门高层、业界大咖才能获准进入。笔会虽小，但来的都是举足轻重的行业精英。这里蕴藏着丰富而巨大的人脉资源，所以，郑主任对每次笔会都十分重视。
这次也不例外，他亲自带我去了四楼的天台。安排专人布置完毕后，郑主任又仔细检查了几遍，然后喊着我一起返回。
在露天走廊里，他率先开口了：“小鱼，有机会一定要留在省里，省里条件好，级别高，上升很容易。你来了之后，最低是个正科。以你的聪明才智，升个副县肯定是有把握的。要是干得好，正县也不是问题。”
“主任，谢谢你啊，您说的在理儿。”
“我这里就需要像你这样有才华、有韧劲的小伙子。研修马上就结束了，我也不跟你藏着掖着了。我一直很看好你，想把你调入省厅。我马上要当副厅长了，你以后就接我的班。好好干，一定要争取留下。”
“好的。”我想拒绝，却又不忍心，可内心是笃定了要回去的。
“在这里安定下来，过段时间就可以把孩子接过来。”郑主任兴奋地说。
看到郑主任动了真格，我不能再继续敷衍，只好把想法全盘说了出来。
我怯怯地说道：“还是算了！省城的房子都好几万一平了，我就一农村娃，实在吃不消。再说，家里孩子小，父母年纪也大了，我不想再让他们受折腾了。郑主任，谢谢您的好意，如果我还是个单身小伙子，我肯定会留在这里，可是……”
郑主任深深地叹了口气，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走了……
我能够感觉到他发自内心的失望，我辜负了他的青眼有加和精心栽培。从那一刻起，我知道我和郑主任之间的关系不可能再是形影不离了。
我们之间开始有了一层看不见的隔膜，一层看不见却很厚的隔膜……
又一次站在了人生抉择的十字路口，我一个人站在高高的天台上，望着远处的青山陷入了遐想，我到底是走，还是留？
在省里的这一年，全省的奖项拿了几个，全国的大奖也有所斩获，这在基层肯定是无法想象的事情，这就是平台的差距。
从级别上来讲，在区里，局长不过是个正科级，而我很大可能是当不了局长的。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正科就是我事业的天花板。
但在省里是不一样的，就像郑主任所说的那样“省里平台好，级别高，上升很容易，你来了之后，最低是个正科；要是干得好，正县也不是问题。”
《杨家将》里有个烧火丫头杨排风那是个七品，《七品芝麻官》里的县令也是七品，这就是省级和基层的差别。如果放到国家级，那平台就更高了，即使到了处级，也不过是个办事的小科员。
从条件上讲，我来自基层，局里都没有正规的办公场所。只是在老城中心的一个厂房里租了一层楼，这就是我们的机关，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不到十个房间。但在省里，单是场馆就占地面积两万平，地处风景名山脚下，能够开展全国性的大型活动。
若是留下，有着这么好的资源，以后的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站在高高的天台上，我不禁想起了孔夫子几千年说过的那句话——“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你站得有多高，看得就有多远，这就是格局。
如果把一个人的作为比作是一张烙饼，那么一个人的格局就是一口锅，俗话说“再大的饼也大不过烙它的锅”，同样一个人的作为也永远超不过他的格局。
很多时候不是你不行，而是你的平台不行。若想成就一番事业，你不但要行，还要别人说你行，最后说你行的人还得行。前一个“行”，是自身的能力；后两个“行”就是平台。
我这里没有贬低基层的意思，每一项工作都要有人去坚守。我想说明的是，人一定要扩大格局，开阔眼界，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自古以来，天下就是这么个理儿。
之前有个社会热点，说是HR招聘的时候基本上只看985、211大学生的简历，其他普通大学的一概扔进垃圾桶。我很反对这种做法，但这就是事实，血淋淋的事实。
很多时候真的就是平台成就了人，进入大平台你要努力，进入了大平台你更要努力，因为你身边优秀的人实在太多，就像各省的文理科状元，进了清华北大，一比较，发现自己原来也是差生。
说实话，我真的非常羡慕省厅的工作条件和大好前途，我也羡慕在这里工作的每一个人。可是你所看到的仅仅是别人想展示给你的那一面，就如同月亮一样，我们总是看到了明媚的月光，却无法探究背面的阴暗和寒冷。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我们老是看到别人的光鲜亮丽，那是因为你没有真正去了解这个人，说白了，就是距离产生美。等真正深入进去，你就会发现，事实完全不像你想象的那般美好。
就拿跟我关系最好的郑主任来说，郑主任是我的导师，在省城两套房子，事业有成，家财万贯，随便写一幅作品，追求者就趋之若鹜、争相竞购。
我觉得他很幸福，羡慕他，“郑老师，我真羡慕你啊，名利双收、呼风唤雨，多么好啊！”我谄媚地拍着马屁。
“小鱼，没有那么好了，你看到我的头发了么？现在是秃顶，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说着，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张前些年的照片，英姿飒爽、满头乌云，他指着照片对我说，“看，这是之前的我，帅吧！”
“帅！”虽然言不由衷，但还是说得斩钉截铁，因为照我还差那么一点点。我又问，“那是怎么回事呢？”
“别提了，那些年你嫂子甲状腺查出了问题，做了很大的一次手术，很长时间没有缓过来，非常虚弱，离不开人，我得天天照顾她。老娘年龄大了，孩子还上学，外人又帮不上忙，可把我愁坏了。”
“郑老师，你真是好男人啊！”
“凑活着混吧，人们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你嫂子病的时候，我闺女又查出病来了，也很严重，那时候好在她上了大学，尽管休学休了很长时间，但对于功课还算上心。我们一家三口，一下子躺在病床上两个，这心里的滋味儿苦极了。”他有些哽咽。
我没说话，他继续讲，“那时候我都快五十了，整天单位医院两头跑，都没有时间回家，好几天才洗回头。去医院不好停车，我就挤公交。”
“您还挤公交？”
“嗯！因为即便堵车公交也比开私家车快，有一天我上公交车的时候，突然一个大学生给我让座，'大爷，您坐！’我百感交集，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才多大岁数啊？可是我实在太累了，然后就坐下了，我看着反光镜里的自己，前额秃了，头发灰白，身形佝偻，真是个老头儿了。两行老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我扭过头去，不再说话，那个午后太阳很暖，但是屋里的气氛冷到了极点。为了不让气氛过于尴尬，我出去到了露台，吸一支烟，抬起头，吹着淡蓝色的烟气，慢慢看它们飘远……
生活就是这样，从来不会轻易地饶过任何一个人，任凭你广厦千间、拥财万贯，忧愁和烦恼也不会因此少了一星半点！米兰昆德拉曾说过：“生活永远在别处。”你所拥有的，就是最好的！我现在所需要的就是做好自己，不慕虚荣！
临走前，我要做最后一件事情。为了它，我在这里隐忍克制了整整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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