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唐突了，太唐突了，太唐突了！”坐在车里的王浩强无比懊恼地说。
“我脑子生锈了吗！？”王浩强嫌弃地捶了自己一拳，他为刚才路遇老领导没有打招呼而自责不已。
开车的堂哥大军在脑海中琢磨了半天“唐突”这个词，觉得王浩强这个词用得不怎么恰当，刚才明明只是太意外嘛，没认出前领导，也算人之常情，算不得对领导的冒犯吧？
但大军不敢质疑，因为在公务员王浩强面前，他这个没文化的个体户就是个啥也不懂的莽夫。王浩强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你懂啥……
虽然没有王浩强见多识广，但也不能装哑巴啊，于是大军安慰道:“李书记退休多年了，估计也不记得你，最多是看着眼熟。”
“他认出我了，肯定认出我了，我在他家住过两个晚上呢。”王浩强因着急声调都高了好多。
“认出又咋了，你又不是故意不打招呼，毕竟这么多年不见了……再说了，打个招呼又能怎样，你能长块肉还是能多发两毛钱？”大军看着王浩强纠结得恨不得杀了自己，再次好言安慰。
“他怎么变矮了呢，以前明明很高的。”王浩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自语。
大军噗嗤笑了，笑中不无嘲讽:“李书记当年在位上，形象自然无比高大，现在只是个退休老人，所以你就觉得他矮了呗。”
“你懂啥。”王浩强的口头禅又派上了用场。
大军摇摇头不再说话，看起来在专注开车，眼前却浮现出刚才在水库边的那一幕。
一行人正在水库边溜达，远远看到一位老人顺着木栈道走来，老人穿着黑色半长棉服，戴着一顶普通的鸭舌帽，脚穿旅游鞋，跟普通老人的装扮没啥不同，不过状态倒是比农村老人显得精神。
他们并未留意，以为不过是水库执勤室的门卫，直到擦肩而过后，大军突然福至心灵般冒出一句:听说李书记一年有半年住在这水库旁的会所里，看来这真是风水宝地啊。
王浩强闻言，半天没有反应，随后用力拍了一下脑门。
“就是他，就是李书记。”
尔后，王浩强又补充道:“怪不得他看到我愣怔了一下，天呐天呐，我怎么能关键时候掉链子！”
当时的王浩强，额头立马沁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微微闪着光。他拉开棉衣的拉链，解开衬衣最上面那粒扣子，又用手抹了一把额头，失魂落魄般。有旁逸斜出树枝碍事，他猫腰走了两步，但再也挺不直身子，仿佛个子突然矮了半截。
大军回想起王浩强当时的狼狈样，忍不住又乐了。但他懒得刺激王浩强，毕竟，王浩强年轻时，为了帮李书记收拾新家，确实在李书记家住过两晚上呢。
“那可是家里呀，那可是两个晚上呀！”为这事，王浩强激动了小半年，在大军面前也说过不止一次，他每次说完都会念叨这两句话，大军到现在都背得滚瓜烂熟。
据说，王浩强跟李书记还有过一次交集。那是半年后，王浩强去李书记办公室送文件，出门时，李书记正好站在门边，顺势拍了拍王浩强的背。
这一拍，王浩强的灵魂就出窍了，他像梦游一样回到自己屋，好长时间，他都觉得背上热烘烘的，像一股暖流一直淌进心里。他不停地回想那个过程，把每一幅画面都一帧帧放慢，仔细寻找李书记表情和话里的蛛丝马迹，直到晚上睡觉时，那个拍背的场景，还像电影一样，不停地在他脑海闪放。
“你以为那是普通的拍背？这里面滋味多着呢，你不懂。”王浩强跟大军炫耀。
可惜，王浩强的背还没凉透，李书记就调到了别的城市，从此，只能偶尔从电视或报纸上才能看到李书记的身影。
多年后的今天，遇到李书记，王浩强原本可以表现得更得体一点，更尽善尽美一些，比如双手紧紧握住老领导的手，用力度和表情来表现自己的惊喜和激动，比如用华丽的语句诚恳地表达自己对老领导当年器重的感念…
“唉，太唐突了。”沉浸在懊恼中的王浩强突然又冒出一句。
车载音响里，歌手李健正深情地唱着:“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王浩强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了，只因为老领导多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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