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顾（上）

老顾（上）

今天老王给大伙儿讲一个真事儿，这是我一朋友喝多给我了讲的。这哥们儿姓顾，年龄也不小了，四十好几，我们都叫他老顾。老顾祖上世辈都是中医，老顾也不例外，也是打小就开始跟着家里人学中医。

这老顾学中医啊，跟咱们现在不一样，不是正儿八经考大学考资格证学的，而是打小就跟着他爷爷从望闻问切那一套踏踏实实学下来的。

后来家里为了给他谋个好出路，就想法子送老顾去当了兵，部队驻扎在西南。

当时部队里有个军医，是个少数民族，会不少当地少数民族特有的治病法子。

老顾和军医都是学医的，也算是同门，兴趣相投，一来二去就混熟了。军医叫他老顾，老顾叫他老军医。后来就忽悠人家拜了把兄弟。

老军医，少数民族嘛，仗义。两碗黄汤下肚，把胸脯拍得咚咚响，对老顾说，兄弟从此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我的命就是你的命。

老顾就这么着把老军医的医术偷到手了。你别说，还真有两下子。

我二舅打三十岁起就有静脉曲张，小腿上的青筋鼓得足有我的小拇指那么粗，密密麻麻爬满了整条小腿。虽算不得什么大病，但别人看着也膈应，自己也遭罪，坐也疼，站也疼。

上过多少次医院，又是让穿什么弹力袜，又是让打针。没用，半点没见好。

后来老顾知道了，眯着眼睛吐着烟圈一摆手，嗨，我当是多大事儿呢，你改明儿领着咱舅过来。我一准给他治好。

真的假的？我有些不信。

这哥们儿平日里太不着调了，我自己有个什么小病小痛的，也从来不找他，一是犯不着为这么点小事儿欠人一个人情，二是我也害怕他把我给小病治成大病，崴脚治成截肢。

老顾一看我不信就急了，把腿往凳子上咣地一放，扯着嗓门喊道，老王！哥们儿要是不把你二舅治好，哥们儿就把这条好腿锯了！

我一瞧他急了赶紧赔着笑，说什么呢，老顾。咱俩什么关系，我能信不过你？明儿。等明儿我就把我二舅带来。只是劳烦哥们儿你费心了。

 

老顾大手一挥，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词儿。我也知道你老王不相信我，这回就让你开开眼。

我呢，也想看看这老顾到底有几分真本事，所以第二天一早就把我二舅领过去了。

老顾一看我们来了，有些亢奋，毕竟平常在我跟前吹了多少牛逼，但就是苦于没有一展身手的机会。

老顾蹲下麻利地把我二舅的裤腿儿卷到大腿上，瞅了一眼，说道，没事儿，放放血就好了，就是二舅这静脉曲张有点严重，放一次治不了本，得多上我这儿来两次。

我心想，这家伙，昨天牛逼吹得震天响，今天还没开始治就开始往回找补了。我今儿倒是要瞧瞧你到底行是不行。

老顾钻进房间里，很快取来一包东西和一个盆。那包东西打开一看，嗬，好家伙。正是一排大大小小、粗粗细细的银针。

 

我二舅一看不答应了，他堂堂一米八的汉子却最怕这些东西，放下裤腿就要跑。

老顾冲我使了个眼色，我心领神会一个箭步上前把二舅按在凳子上。老顾迅速抽出几根银针，呵呵笑着开解我二舅，二舅，你别怕，一点儿都不疼。这中医也算是国粹，这针灸之术还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呢。你啊，就当是为国捐躯试试我这手艺了。

不等我二舅反应过来，老顾眼疾手快三下五除二把银针稳稳扎进了他小腿肚里。

本以为我二舅会骂娘，但他居然只是安静地坐在凳子上。

疼吗？我问二舅。

二舅摇摇头说道，不疼，反倒是小腿的血液像是活了过来一样，一阵阵发热，从里往外发涨，倒是挺舒服的。

听得我二舅这么说，老顾嘚瑟地看我一眼，一张大脸得意地笑出了一层层褶子。

我开口说道，没看出来啊，老顾。想不到你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之前一直认为你是庸医，看来是我误会你了。

老顾瞪了我一眼，说谁庸医呢，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啊还是赶紧趁现在好好琢磨琢磨待会儿该怎么赞美我吧。

他这么说着手上也不停下，扶着我二舅慢慢站起来，又把刚刚拿出来的盆放在地上。唰唰唰把银针拔下来，顿时一股血从我二舅的腿上飙出来，水柱一样射进盆里。不一会儿就接了小半盆黑血。

这放血疗法我以前也不是没见过，只是人家放的都是少量的血。这足足放了小半盆血我还是头一回见，还都是黑血，仔细朝盆里一看，还能看见黏稠的细小血块，活像一口带血的浓痰。

放完血之后，当场就明显看见二舅小腿上鼓涨涨的青筋瘪下去了。后来又上老顾这儿放了两次血，这多年的静脉曲张就算是彻底好了。这身体一松快，二舅人也高兴起来，给老顾医疗费、送东西，老顾都死活不要。

实在没辙了，就说请老顾吃顿饭吧。老顾这人跟我一样，别的不贪，就好吃，就爽爽快快答应了。

于是就拉上我作陪，三人直杀我家后头的那家羊肉馆子，舒舒服服要了三斤羊肉，煮了一锅奶白的羊汤锅。嘿，这大冷天的，带劲。

就这么一口酒一口肉，老顾就给我讲起了这个故事。

在老顾还是小顾的时候，家里兄弟姐妹多，也穷。当真是穷到一家人只有一条好裤子的地步，谁有事儿出门，就谁穿。人一穷就得想辙弄钱，老顾就找了个好差事。

那时候老顾约莫十四五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他们附近几个村都挨着，人多，小孩也多。小孩得上学吧，但那时候也都没有多余的地了，总不能去占人家的耕地吧。

于是村里开了会决定，再苦不能苦孩子，小孩上学坚决不能耽误。村东头不是有一块老坟地嘛，推了，填平盖学校。于是就在老坟地上盖了一间小学，供附近几个村庄的小孩读书。

到了暑假，学生们都放学了，校长就寻思，这学校里的桌椅板凳还有器材得有人看着，村里手脚不干净的人可不少。老顾知道了这事儿，就自告奋勇来看守学校，反正他也没事儿干，更何况还给钱呢。

看一夜是一毛钱，一个暑假两个月，那就是六块钱。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毕竟在八十年代，人均工资也就五六十块钱，更何况是在农村。

老顾早早都想好了，要拿这六块钱干好多平时干不了的事。于是晚上收拾收拾东西，裹了件厚外套，夹着手电筒就奔学校去了。

到了学校，老顾一想，校长给开的工资真不算低。既然人家厚待咱，咱也得尽心尽力把事情办好了。于是提溜着手电挨个教室巡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缺的短的，这才打着哈欠回值班室。

说是值班室，其实也就是间小破屋，不漏风而已，可比不上咱们今天带监控、对讲机的值班室。为了方便看门，这值班室并不在门口，而是学校二楼一间小教室改的，面积太小，放不下几张桌子，就干脆改成了值班室，位置也不错，学校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的都能看见。

老顾回到值班室都下半夜了，俗话说防贼就防后黑天。说得就是这贼偷东西，多半都是在下半夜，人睡熟了之后，才好下手。所以老顾也不敢睡太死，关了手电之后，在桌上点了根蜡烛，倚在桌边打瞌睡。毕竟电池贵，蜡烛便宜。

正当老顾要做梦时，忽然感到眼前一暗。蜡烛，灭了。一阵风来冷得老顾一哆嗦。

妈的，破值班室，门窗全关死了还漏风。老顾一面嘟囔着，一面又抽出火柴去点蜡烛。点亮之后，四周仔仔细细瞧了一圈，门窗都严丝合缝，没有半点缝隙。老顾也没多想，接着趴桌子上倒头就睡。

没睡多大会儿，突然传来叩叩的两声敲门声。老顾一下惊醒，抬头一看，蜡烛不知什么时候灭了。只有朦朦胧胧一点月光洒在屋里，老顾猛地这么惊醒，脑袋还是懵的，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这大半夜哪儿他妈有人啊。

于是晃晃昏沉沉的脑袋，想清醒一下。可这时候门外又想起了叩叩两声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老顾背上一下就毛了，也顾不得这许多，扯着嗓子就朝着门外喊，“谁啊？”

门那头的人不出声，却没住手，继续叩叩地敲门。老顾把手电打开，慢慢朝门口走去，提高嗓门继续喊，“谁啊！”

那头还是不出声，敲门的声音却越来越急，叩叩！叩叩！叩叩叩!

到了后来几乎就是用拳头猛砸了，老顾一瞧，也火了，妈的！我倒要看看是谁，大半夜跟这儿装神弄鬼！老子逮到你，非得把你小子皮剥了不可！

于是三两下把门栓打开，拿着手电就冲出门去！一开门老顾就傻了，门外空荡荡的，哪儿有人啊。

老顾也是心大，没朝那方面想，憋着一口气，拿着手电又挨间教室看了一遍，直把整个学校走完一圈，确定没半个人影，这才后怕起来，胳膊上汗毛倒立，后背上冷汗直出。

赶紧一溜烟跑回值班室，把门锁死，连口大气都不敢喘。虽然敲门声是没了，但觉也实在是不敢睡了，就这么撑着眼皮熬到了天亮。打开门一口气跑回了家拿被子蒙着头睡了一觉。

可转眼又到了晚上，老顾心里开始犯怵，去吧，万一那个东西又来怎么办。不去吧，这钱就算是打了水漂了。经过一番强烈的思想斗争之后，老顾咬咬牙，去！我堂堂八尺男儿还能让这鬼东西吓住了？！为了拿钱，拼了！

话虽这么说，可老顾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发毛，想了半天，在家里找了一圈，翻出半拉鞭炮来塞进兜里。不都说鬼怕炮仗声嘛，逢年过节家家户户放炮仗不都是借着那点响动辟邪嘛。管它有用没用，有总比没有好。又抓了两盒火柴，硬着头皮往学校去。

到了学校还是和前一晚一样，夹着手电把教室挨个巡查一遍。这回老顾心里有事儿可不像前一晚一样慢慢悠悠的了，趁着月色敞亮，马马虎虎看了一圈，没什么问题就赶紧回值班室窝着去了。

老顾悬着一颗心，窗帘也没敢拉上，把门窗再三检查，确认确实是关好了之后，点上蜡烛窝在墙角，死死地盯着门口。

可到了这后半夜实在是坚持不住了，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不知不觉就那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就在这半梦半醒之间，门外又传来了“叩叩”两声清晰的敲门声。老顾说他那时候就觉着自己头发都竖起来了，心里是又悔又恨，早知道不来了，安安稳稳在家睡觉多好。

可都到了这关头了再想这些也没用了，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响！老顾大着声音朝门外喊，给自己壮胆，“谁啊？谁啊！大半夜扰人清梦！”

门外还是没有声音答应他，老顾硬着头皮走过去，心中存了一丝侥幸，宽慰着自己，万一是什么野猫野狗的看见屋里亮堂就来挠门呢？

便咽了咽口水，一把将门打开，探出头去一看，门外还是空空如也，连根毛都没有，那声音也戛然而止，整个学校静得连根针掉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老顾本能地把门一把关上，赶紧挂上门栓，心脏砰砰狂跳，马上就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似的。也顾不上省钱了，把手电打开放在桌上，直直地射向门口。

可没一会儿，门外又响起了“叩叩”的敲门声。那东西像是知道老顾害怕似的，这次敲门不紧不慢，还有几分悠闲，像是在和老顾玩心理战。

老顾顿时不知该怎么办了，冲出去吧，万一这回开门真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可怎么办。不出去吧，那东西和自己也就一门之隔，由着它这么吓唬自己一晚上，这也不是个办法。

正在老顾进退两难的时候，他一抬手，兜里的鞭炮和火柴一股脑全掉出来。老顾心想，是啊，我怎么把这些个宝贝给忘了呢。于是撸起袖子就要划火柴点火。

门外还是不紧不慢地敲着门，似乎在讥笑老顾。老顾心里的火一上来，也顾不上害怕了，奶奶的！吓唬老子，老子今天让你吃个闷声雷！

可是奇怪了，老顾划了三根火柴都熄了，半点火星子都没见着。老顾恼了，嘴里吐出一串脏话，也不知是这脏话有用，还是刚才那几根火柴不灵光。

这回一下就点亮了，老顾有些兴奋，悄摸地把窗户开了道缝，打算点着鞭炮就立马甩出去。到时候甭管门外边的是什么牛鬼蛇神，保准吓得尿泡。

老顾点燃了引线，眼看差不多了，正要往窗外扔，引线上的火星子却慢慢灭了，别说是炮响了，连个屁声都没听见。

诶，这什么情况。老顾拿回鞭炮仔细查看，鞭炮确实是熄了。老顾心想，该不会是这引线太长吧。于是又划了根火柴试了试，可是这回还是燃到一半熄了。

老顾不甘心，于是把半拉鞭炮拆成几个，挨个点了火，这回总该不会熄火了吧。

这回倒是着了，老顾赶忙把手里的小炮仗从窗户缝里丢出去，竖直了耳朵听了半天，却没听到半点声响。

难道是鞭炮受潮了？老顾又解下一个小炮仗在屋内点着了，冒了半天的青烟却什么声响都没有。老顾又试了几次，个个都是这样，全是哑炮，半点动静都闹不出来。

就在这时，门外的声音却突然越来越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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