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驴

                               

   

舅驴

 话说民国时期，有个少年唤元生的，自幼父母双亡。他舅父是个做小本买卖的生意人，早年与无赖争论斤两，以致动起刀子，颈上留了条不长不短的伤疤。凭着这股劲挣得了几个钱，为人又极节俭，因而攒下一份家业。娶下几房姬妾，却一直膝下无子。听闻元生孤苦无依，便将他接往府中同住。

 元生天资聪颖，然不喜读书，只是终日与小厮玩耍厮混。舅父忙于生意，也无暇管教，只任由他长去。转眼十年过去，元生已然长成十六岁的少年，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英秀白净，又极会察言观色，让人见了欢喜。只是他目不识丁，不学无术，每天只知到处游玩，消磨时光。

 一日，舅父天不亮便为生意诸事前往临县，本该是一日之期往返绰绰有余，不想天上繁星满空也未曾归家。如此又过了两日，第三日傍晚，元生终于慌了神，在屋里踱来踱去，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好不容易熬过一夜，天不亮便赶去官府报案。自此终日悬心，不料还是接到舅父路遇强盗，尸沉大海的噩耗。一时间府中乱做一团，一家人作鸟兽散，只余元生一人。元生空长一副好皮囊，不过一个包了枯叶干草的绣花枕头，无一技之长，只得坐吃山空。终日醉酒，萎靡不振。家业终于衰败，只剩一栋空宅子和一碾石磨。

  这日，元生正在屋中借酒浇愁，忽闻一阵异声。原是一头毛驴，横冲直撞地入了宅子。定睛一看，这毛驴皮毛乌黑发亮，眼神竟带种灵性。既是送入自己家门的，又岂有不收之理。元生当即拿起绳子，将毛驴捆在石磨边。

 当夜，一阵痛哭声惊醒了酣睡中的元生。他壮着胆子抄起一根木棍，循着哭声走向了院子。竟是石磨旁被绳子拴住的毛驴! 这毛驴低首哭泣，颈上赫然一条疤痕。“舅父!”元生失声唤道。这毛驴竟停止了呜咽，晶亮的眼睛直直盯着元生。元生会意，急忙解开绳索。

 “元生。”毛驴松动了一下脖子，唤道。正是舅父的声音! 元生吓得腿软，只是强撑，不至瘫倒在地。莫不是舅父怨他败光了家业，前来报复?想到这里，忙强装镇定:“舅父!我真是糊涂，竟不知是您!不知舅父是否有何心愿未了，若是如此，元生必定竭尽所能。”

 这毛驴摇首，轻声道:“元生，是舅父无能，在世时只知供你衣食，不知教你维生之计，以致你落入如今这般田地。此番我托身毛驴，正是为了此心愿。明日你带我去市集王老板店中，一切皆可见分晓。”元生疑惑，正想借机发问，不料突然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次日于房中醒来，有感于昨夜奇事，连忙奔向院中。绳索已然解开，毛驴却仍在原地，饶有深意地望着元生。元生连忙拿出家中仅存的白瓷碗盛了清水，捧出上好的干草，呈在毛驴面前，生怕舅父想起家财散尽之事，怨怼于他。想起昨夜之事，暗暗在心中打起了算盘——市中王老板，以瓷器生意发家，与舅父长年来往，算是个交情匪浅的朋友。莫不是舅父见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便想到将他托付于王老板?想到又要过衣食无忧的生活，不禁暗喜。但转念一想，这瓷器店物件样样贵重易碎，舅父已然托身毛驴，若是一时兴起，将瓷器打个粉碎，自己岂不是自讨苦吃。于是做出十分恭敬的样子，贴着毛驴耳朵说:“舅父，今日我便要遵舅父意思，带您去那王老板店里。只是他那瓷器店东西贵重，咱们可不能不小心碰着了什么，叫他赖上了咱们呐。”说完看看毛驴，可这毛驴神情木木的，不吭一声。元生虽心中疑惑，但顾及到这是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连忙锁上家门，带舅父前往集市。

 集市上人声鼎沸，一片花花绿绿，好不热闹。元生忍住因闻到包子香气而顺流直下的涎水，怕有人伤到舅父，便用手紧紧揽住毛驴。过路人只见这相貌清秀，衣衫褴褛的少年，有驴不骑，反倒如待亲友一般拥揽着它，不觉好笑——又是乱世一痴儿，真真可惜了。

 不觉已然到了王老板店中，朱漆的柱子，木雕的大门，房顶上悬了绿纱罩着的西洋灯——倒是不失古意。瓷器擦拭得晶亮，一列列排得井然有序。元生见着，心中已然盘算起来。王老板见有客上门，连忙出门迎接。不料见一衣衫褴褛清秀少年，见他便鞠躬行礼称“王伯伯”。得知来人身份，王老板不禁感慨叹息，又白云苍狗，造化弄人云云。

 这元生见了王老板，就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使遍浑身解数，只求在他面前表现得儒雅可爱，以混得一口饭吃，哪里还顾得上化身为驴的舅父。两人正在寒暄之时，忽闻店中噼噼啪啪瓷器破碎声响。元生暗呼大事不妙，忙与王老板进入店里，只见名贵的瓷器纷纷打碎在地。王老板此时早已暗暗一手拉住元生，一手抄起算盘。元生知道已经赖不了帐，只能面如死灰，瘫坐在地，听这王老板计算损失。

 这王老板算盘打得飞快，只听得算珠哗哗作响，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怕是大小银元落钱袋的声音呢! 脸上溢满了藏不住的喜色，顺着皮肤的皱褶似乎要喷溅出来——正愁着货物积压呢，不想财神爷送上门! 算珠落定，王老板看着算盘，脸上的喜色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元生本做好了听到一个自己卖身为奴都不能偿还的数字，不料王老板满面愁容，向他挥了挥手:“你走吧。”

 元生疑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王老板叹口气:“你舅父生前，我欠了他一笔款子，这毛驴打碎的瓷器，刚好抵了! 也不知你哪来的运气，你走吧，回家去吧。”

 元生听到这一段话，忽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等回过神来，却发现毛驴已经不见了，手中一块极好的红玉，不长不短——这是舅父留予他做生意的本钱。

 自此，元生靠着舅父赐予他的生意经，将生意做出了名堂，成了当地富甲一方的商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