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响了,灯灭了

作者: 小蓓姐 | 来源:发表于2018-06-03 17:17 被阅读349次


    一进了冬天,白天总是格外的短,庄户人家的日子也格外的短,天一摸黑,整个庄子很快就陷入了寂静。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  ,家家户户早早就歇下了,母亲当时不过六七岁,正睡的朦朦胧胧,忽然一声巨响,“什么声音?”惊醒的母亲睁开眼,透过忽闪忽闪的火苗问正在做活的姥姥,还没听到话,噗,油灯忽然就灭了,正在这一瞬间,母亲又陷入了昏睡。

    等她再醒来时,屋子里空无一人,只听得院子里哭天喊地,翻了天。她爬下床,想推门出去,房门锁着,把门拍的梆梆响,也没人来放她出去。

    窗户外闪过人影,是母亲最喜欢的小叔,一个已经成了亲却依然整天像活鹞子一样上蹿下跳的少年,从窗户爬了进来,却又一句话都不说,悄无声息的把她抱了出去。

    院子里好多人,一个女人坐在地上哭的昏天黑地,一个哭骂着在地上打滚儿,正是她的母亲和奶奶。

    这一天,母亲失去了父亲,老赵家的天塌了。

    母亲的父亲是被黑枪打死的,放在今天就是轰天的大案了,可在上世纪四十年代,这事儿不稀奇,不说有钱有势的人家,就是普通老百姓家里有枪的也大有人在。

    四十年代末的苏北乡村,又是几省交界之处,是真正的几不管地带。国民党、共产党你来我往,今天国民党,明天共产党,没两天国民党又杀了个回马枪,老百姓早就习以为常,也不当回事儿了,换来换去,真正在农村有影响力的还是地方乡绅,还有那些有几杆子枪,聚集一帮流氓无赖的地头蛇。

    杀人的是正是当地有名的流氓无赖,也姓赵,按说乡里乡亲的总是要留几分情面,可姥爷竟是把他得罪死了,“就是太能了,太盛了啊”,每次说起姥爷,母亲总要叹息着说。

    姥爷人长得好,大高个,相貌堂堂,能说会写,据说还在城里学过律师,乡里乡外的有什么事儿都喜欢喊他帮忙,特别是议亲,去女方下定这些喜事,能请到他出面是非常体面的事。可也因此风头太盛招了人家的嫉恨。

    一次帮人操办事时姥爷跟姓赵的地头蛇起了冲突,姓赵的诚心找事,说了难听的话,还一口吐沫直接啐在脸上,姥爷正是年轻气盛,如何能忍,啪的一巴掌打在姓赵的脸上,这可不得了,闯了大祸了。

    老姥爷(母亲的爷爷)听说后,吓的直哆嗦,他跪在姓赵的跟前,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使劲扇自己耳光。可不成想姓赵的竟笑嘻嘻的说,“小孩子家不懂事,乡里乡亲的,我还能和他计较嘛”,听了这话,老姥爷的心一下凉了半截,他原想不管提什么条件都答应下来,事后再请人说和说和,先保住命要紧。现在竟然连句难听的话都没有,这是把人得罪死了啊,姓赵的不会放过自家了。

    姥爷一时冲动做下事来,眼看不可挽回也无计可施。从那起,姥爷就躲到了城里,再也不敢在家,一段时间倒也风平浪静,姥爷便偶尔趁夜里偷回家看看,没想到姓赵的那伙子人看似没动静,暗地里一直死死盯着,满庄子都是他们安下的眼线。

    那天姥爷一进庄子,便有人去报了信,姓赵的背着枪抢先埋伏在家跟前,把枪架在墙头上,只一枪就打死了刚刚走进院子的姥爷。

    老赵家的天塌了,母亲的家本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殷实人家,家里都是种庄稼的好手,种着七八十亩地,姥爷死了,一家人天天以泪洗面,哪还有心思种地,一门心思就是报仇,地卖了,白花花的银元花出去,却一次次地打了水漂。

    只有一次,差点成了事儿。母亲这一支的亲戚有一个朋友,为人仗义,有胆还有枪,愿意帮忙报仇。一天,打听到姓赵的在某家玩牌,朋友扛着枪秘密去了那家,那家的主人不敢不让进屋,可是让他指认哪个人是赵某时,他却像锯了嘴的葫芦,说什么都不肯指认。朋友气的跺脚,也只能无功而归。

    唉,想想也不能怪人家,都是有家有院的,无仇无恨,谁愿意拿一家老小的性命冒险啊!

    老实本分的庄户人家如何能抗得过地头蛇呢,家里一心想报仇,对方也没有就此了结的意思,打定主意要斩草除根,母亲的小叔出事后也躲了出去,先是住到亲戚家,那是个大集镇。

    一日在街上闲逛时遇到本家的亲戚,亲戚一顿当头痛呵:“你还敢在这乱逛,赵**正到处找你呢,还不赶快跑的远远的!”得了亲戚的提示,母亲的小叔很快参了军,跟着部队远远地离开了家乡,保住了性命。

    天道轮回,该来的报应总要来, 解放后,姓赵的地头蛇因为手上有血债被政府枪毙了,据说他的儿子认为是母亲家里告发的,还拿着大刀要往家里砍人,被乡邻制止了。

    土改时,因为家里的土地多半变卖,剩下的无心耕种也白送给人了,手上没剩几亩地,划家庭成分时只定了个中农,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我的姥姥大字不识一个,孤儿寡母,又遇上那个困难年代,日子怎能不难熬?可她执意送母亲去上学,日子再艰难姥姥都不愿放弃供母亲上学,硬是把母亲供到了高中毕业!

    姥姥一辈子都在为母亲操劳,为我们操劳,我从来没有从她的口里听到过抱怨,可也极少说起姥爷,更没有提起过那段往事。倒是对婆婆如何刁难她的往事念念不忘。

    “有一回下雨。她让我去搬院子里的大缸,都叫水泡粉了,一拎儿就烂了,她就骂。还叫她儿子打我,他问都不问就打我!”话说着,还撇了撇嘴,仿佛至今在为这个早已入了土的男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做法愤愤不平。

    可我不明白,姥姥哪来的见识和勇气供母亲读书呢,要知道,男娃子能送去上学的都不多,在十里八乡,能上学的女孩子都是稀罕啊!

    可母亲说:“我父亲可是念过书的啊。”

    母亲的叔叔参军后跟着部队四处征战,因为老实又做了首长的勤卫兵,后来从部队转业时他选择留在了外地,极少回老家来。

    当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依旧身板挺直,相貌堂堂,只是少言寡语,显得有些木讷。

    母亲悄悄的告诉我,老家的人都说我小叔跟我父亲长的有点像,但我父亲长的更好,每次一看到他,我就想起我父亲来,可惜我记不住他长什么样了。

    忘记了自己父亲的模样是母亲这辈子极大的遗憾。

    “有一天我在我姥娘家的院子里和一群孩子一起玩儿,正站在那儿,突然我就想不起我父亲的样子了,怎么想都再也想不起来了。唉,他所有的东西还有照片都让我奶奶给烧了,什么都没留下……”母亲伤感地说。

    然而那夜在耳边炸裂的枪声,还有瞬时熄灭的油灯,却深深印刻在她的脑海中,再也无法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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